回得去也回不去的《鬼地方》

回得去也回不去的《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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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李昂《看得見的鬼》以鹿港為背景,五隻女鬼喧鬧出一座鬼城;15年後,陳思宏在彰化永靖老家,用文字蓋出一個平行時空的《鬼地方》。同樣繞著暴力與死亡、見證當地的興衰成敗,陳思宏像是延續李昂筆下大時代的市民生活,呈現更多層次的矛盾與衝突。

《鬼地方》的時間設定在中元節。從小遇到農曆七月都會被告誡不能玩水、不能半夜吹口哨、不能拍別人肩膀等等,彷彿這個月充滿鬼魅。長大才發現,人生比鬼故事更離奇,也不是只有農曆七月才會有鬼。陳思宏的小說很鮮豔,卻也很斑駁;永靖很純樸,但藏著許多黑暗;經濟逐漸復甦,只是有座無人車站。陳家活在臺灣經濟開始起飛的年代,人們從當時便懷抱著「發大財」的夢想,街道出現嶄新的透天厝、以及外來連鎖品牌進駐臺灣。看似活絡的大環境,從另一方面來說是人們的焦躁與不安。

焦躁來自於擁擠的生活空間,陳家9口離開傳統三合院,住進現代化的房子。比鄰而居的是棺材店與五金行,身邊圍繞的是「巴黎美髮工作室」、「哈佛牙科診所」、以及「牛津補習班」等,無論本土或異國風情都塞進永靖這座小鎮。在戒嚴時期,人們便活在緊張的氣氛:在學校裡,升學班導師把課表塞滿,考試低於90分就處罰;進入放牛班等於被學校放棄,然而這些學生還是必須面對自己的人生;家族長輩期盼媳婦一舉得男,阿蟬連續生下四個女兒之後,她的地位已經落到最底層;時間再更推進一點,警察查緝私藏黨外書籍案件,書跟人都躲在二樓或地下室。雖然小鎮砍掉竹林,迎向文明社會,但人們的生活並沒有因此得到更多陽光。

家族書寫裡面似乎永遠會有一個離散在外的個體。葡萄牙作家莉迪亞‧豪爾赫在《畫鳥的人》描述迪亞斯家族的興盛衰敗,其中華特與所有人格格不入,他不僅是最早離開故鄉的兒子,日後回鄉也無法久待。爾後,當迪亞斯家族陸續移居美洲大陸,華特更是從北美流浪到南美洲。《鬼地方》的么子陳天宏遠赴柏林,故鄉永靖是他回不去的地方,蝸居在糖果工廠旁的公寓。認識T之後,對方父母也容不下他們,只好繼續逃往波羅的海。當他因為父親葬禮而再度回到永靖,姊姊們都跟著移動,永靖成為一塊大磁鐵,最後聚集在「白宮」。

陳天宏是離散的兒子,然而他的姊姊們住在島嶼,卻也各自漂泊。大姊淑美在沙鹿當女工,婚後當裁縫,雙手織出破碎的人生;二姊淑麗在戶政事務所上班,因為惡剪影片登上新聞;三姊淑青被家暴時想喝楊桃湯;四姊素潔嫁入豪門,住進不見天日的白宮;神秘也最漂亮的五姊沒有聲音,人生終點停在排水溝。陳思宏寫出社會的縮影,是你我身邊會聽見的故事,也是新聞可能播放的片段。

守靈夜,陳天宏再度回到透天厝,房子已經變得破舊,「蓮蓬頭卻水流孱弱,浴室磁磚有許多黑黴,置放沐浴用品的木架已經崩塌。」(頁189)讀到這段的時候,我想起小時候的透天厝,同樣是一排一排的建築,也在居住多年後牆壁與瓷磚變得深色,就連房子的燈泡都只能微弱的照亮正下方的空間。至今,我還會在夢裡回到陰暗的透天厝,但我偶爾經過那排透天厝的時候,發現自己其實也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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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這本金氏世界紀錄的愛情小說,感覺看了一場瓊瑤連續劇:兩位來自顯貴家庭的子女,因為幼時一面之緣,相識於校園,不自覺萌芽的愛情讓兩人勇闖異國;悲劇總發生在瞬間,分離與流浪讓彼此深陷苦難,但烏雲終究會過去。
葡萄牙的榮光與黯淡 記得國、高中的歷史課本提到「大航海時代」(或「地理大發現」),總會以葡萄牙為首,這個從十五世紀末積極拓展海上戰力的國家,
《給川川的札記》是奚淞在1986年至1987年之間,刊登在《皇冠雜誌》的系列文章,1988年集結成冊。有別於一般的專欄,《給川川的札記》除了文字以外,還有插畫以及特定的「對象」——川川。
以前流行著一句話:「打你是為了你好。」久遠的年代裡,父母親修理小孩似乎是常態,小學時候坐我隔壁的同學時常被媽媽打,甚至吊起來;學校老師說考試低於90分,少1分打1下,我們總會在藤條或木棍下求生存。回家也不能讓父母親發現,否則便會再挨一頓揍。
林瑞麟的詩集《我們被孤獨起底》分成三個部分:「貓疑」、「涉入」、「跳離」。讀起來有種先是圍觀文字的感覺,翻頁如同貓步一樣輕柔,深怕驚動詩集營造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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