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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心得│偵探冰室．靈：用粵語書寫今日香港的靈異物語

台灣人普遍接觸到的香港小說，大概自金庸、古龍、倪匡、李碧華之後就斷層了吧？當然也可能是我才疏學淺，自以為是罷了。我沒有跟上金庸、古龍、倪匡和李碧華的時代（真正讀完的只有《鹿鼎記》，其他都是從改編影劇作品知道的），最多也只有在網路上讀過黃霑的某些舊文章，如此說來我好像幾乎沒有讀過香港小說。開啟我對香港推理小說（甚至華文推理小說）的興趣，真要歸功於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讓我認識陳浩基和其他華文推理作家。

陳浩基得獎作《遺忘．刑警》那躍於文字之上的香港動作片畫面感讓港片迷的我開始追他後續作品，再來是我逢人就推薦的神作《13．67》。後續還有《網內人》、《S.T.E.P》、《第歐根尼變奏曲》…等長短篇或合集的作品，我大部分都讀過。我比較不喜歡腦科學、異度空間那類超出常識範圍的議題，因此對他的作品喜好不一。然而陳浩基的作品基本上都有一定娛樂性和品質保證，我在找華文推理的時候總是會搜搜他，看看是否有新作。《偵探冰室》香港推理小說短篇合集系列就這樣出現在我家書櫃上了。

《偵探冰室》由六位香港推理小說家初次合作，以六篇港味十足的短篇推理小說為2019年的香港做了速寫，由於香港這幾年政局上的變化，本來打算娛樂用的解謎小說卻讓我越讀越感傷，這種感覺延續到2020年出版的續作《偵探冰室．靈》。不知道是不是成書太趕，《偵探冰室》試水溫的感覺比較重，主題分散且謎題簡單，想讀推理的人應該會很失望，比較適合想從不同角度了解香港的讀者。這次《偵探冰室．靈》以靈異為題，幸又不幸的是，因為主題統一成靈異，這六篇文章就算偷渡今日香港政局，也沒有上一本那麼突兀了。

〈幽靈耳語〉作者：黑貓C
簡介：一座擁有數百年歷史的寧靜古村，少年少女接連自殺。警方不理會，村人抗拒政府介入，當地人口中的「幽靈耳語」是怎麼回事？被鐵絲網層層圍繞的封閉山村，為何如此陰森又邪門？

心得：我蠻喜歡這篇的氣氛描寫，封閉村莊提供了一個暴風雨山莊類型的場域，有一種古典推理的感覺。不管是否影射了今日香港(極度人治而非法治)，也提供一個對香港少數民族的想像。謎底不難猜，因為我想起《金田一少年事件簿》〈魔犬森林殺人事件〉，對於繁衍己族的病態執念則很有二十世紀的島田莊司常常描寫的獵奇價值觀。基於以上，我覺得這一篇推理短篇有種懷舊古典的味道。

〈萬米高空亡者分身事件〉作者：莫理斯
簡介：知名模特兒被發現暴斃在高空航班上，卻有記者同時拍到她出現在「百萬人塞爆機場」的示威活動現場。隨著輿論風暴愈演愈烈，這樁分身謎案也愈發疑點重重⋯⋯

心得：一人分飾兩角和兩人分飾一角的謎底對於常常看推理小說的人來說，應該不難猜。有趣的是，背景設定非常真實，正好就是反送中運動前段的抗議活動「和你飛」。那段時間我也很關注香港狀況，讀起來非常有感，要不是虛擬角色和兩人分飾一角的事件太過戲劇化，利用香港的各種複雜身份證件漏洞出入境這種事絕對會發生。這篇事件就只能發生在香港的時空下才能成立，緊扣在地化和靈異(死者同時出現兩地)的主題，是一次成功的演出。

〈女兒之死（外傳）〉作者：冒業
簡介：聲稱穿越時空，來自未來的女鬼，劈頭就請他協助阻止未來的自己被殺害。在不知凶手何人的情況下，他只能跟著尚在人間的當事人一起走上煙霧瀰漫的元朗街頭。但對抗爭一無所知的他沒想過，衝鋒陷陣於前線，到底有多麽致命⋯⋯

心得：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笨，對於穿越和時間差的故事主題都有點難理解，我連題目名字都不懂（可能我太偏食日本和華語推理，對於「真相，是時間的女兒」這句英國古諺真的沒有任何背景知識）。因為理解困擾（對不起冒業大人我真的太笨，但我很喜歡你在前一本合集的〈來自地下〉），沒有很享受謎題。但是這篇對於理解當時香港年輕人在街頭抗爭狀況有詳細的描寫，是看點之一。

〈陰陽盲〉作者：陳浩基
簡介：當所有人都有陰陽眼，看不到另一個世界的「陰陽盲」，反而成了異常。隔壁班同學意外死去，明明周圍有這麼多人看得見、聽得著，鬼魂為何偏偏纏上他這個陰陽盲？當整個世界都對死亡習以為常，他該怎麼為亡者發聲？

心得：由於架空設定超脫了現在香港的時空，是讀起來比較輕鬆的一篇。這個設定很有趣，會讓我想到陳浩基《第歐根尼變奏曲》〈頭頂〉那篇。當大家都有陰陽眼之後，對鬼已經見怪不怪，那鬼還可怕嗎？可怕的是，死亡和活著也沒什麼差別的時候，死亡這件事好像也不被在乎了。這篇讓我覺得沒那麼怕鬼了，「死亡不再被人在乎」這件事好像更可怕。

〈那陣揚起黃色斗篷的陰風〉作者：望日
簡介：為了悼念逝去的同路人，一群深水埗的商家合作發起換購逝者模型的活動。可隨著詭異陰風、模型手腳不斷地離奇消失，除了無形的鬼，還有什麼理由能解釋這一切呢？

心得：其實讀到一半就知道是狗狗在作怪，養過狗的人都知道謎底很牽強，用靈魂附狗身以提高手法的成功率，好像有點犯規。之前看杜汶澤的影片，知道香港在反送中事件之後開始分黃絲藍絲，連店家也有黃店和藍店之分。這篇以黃色經濟圈為背景，可以窺見反送中事件之後香港本地店家和消費型態的改變。香港地租高加上反送中事件的影響，店家的營運本來就不容易，願意為社會運動出一點力，其實蠻感動的。故事裡另一個隱型主角是穿著黃斗篷的抗爭人士，故事中隱為「凌同學」，指涉的是梁凌杰，他的死亡同香港當時出現各種「死因無可疑」的墜樓事件一樣真相至今未明。這篇也是緊扣靈異主題和香港本地氛圍，可惜謎底有點無法說服我。

〈禮義邨的黑貓〉作者：譚劍
簡介：儘管不同勢力的黑幫瓜分了這一帶公共房屋，她卻從沒考慮搬家。直到某天夜裡回過神，她發現自己竟已死去並成為鬼魂。生者被誤導，其他亡者漠視不理，調查處處受阻，她該怎麼找出殺死自己的真凶？

心得：我在讀完這篇隔天馬上傳訊給妮可，她家屋邨被拿來當故事原型了。又聊到現在疫情嚴重無法出國、香港政局問題，只能線上問候，彼此忍不住又嘆氣做結尾。我喜歡譚劍在前一本合集〈重慶大廈的非洲雄獅〉的氣氛描寫，很有香港諜報電影的畫面感。這篇也是一直讓我想起香港黑幫片，陳浩南和山雞就是在屋邨球場結成童黨，後來依附黑幫成為古惑仔。大量出現的粵語注釋也讓港片迷我本人看得很入迷，感覺連對白都出現聲音了，是這六篇當中讓我學到最多香港文化的一篇，謎題是什麼我反而不在乎了。

我記得陳浩基曾說過，他的書在台灣出版時，會把一些粵語書寫轉成台灣人習慣的用字。《偵探冰室》系列是香港先成書，目標觀眾是香港人，再由蓋亞文化原汁原味的引進台灣出版，頂多對於香港用語和文化特色加註。看電影都喜歡聽原音的我一直認為演員原音比配音更能讓我投入情節，小說也是一種演出，在人物對白上若能原音呈現，一定比潤飾過更有香港味。

但是我又想起一件事，為什麼粵語書寫是可能的呢？這讓我想起阿流很努力想實踐台語書寫這件事，但無論是在選字和轉譯的方面都有很多困難。我上網查了粵語書寫的背景脈絡之後，更覺得台語書寫想要普及根本是難上加難了。
簡單來說，香港在民初受到白話文運動「口語書面化」的影響，英國殖民政府統治之下，對於中文書寫和方言沒有嚴格限制，使得粵語的使用和口語的書面化不被抑制，在大眾娛樂、溝通交流上使用粵語書寫變成一種自然的事。即，普羅大眾的流行和使用，讓粵語書寫成為一種共識。

台語書寫或是台灣的方言書寫之所以不可能，在於使用的人太少了。其他方言我沒有特別觀察就不便置喙。就我對台語書寫的觀察，有人在推羅馬拼音，有人使用本字，有人使用訓讀……但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使用者的多寡和共識。
年輕一輩且母語不流利如我，平日思考和使用都是以「國語」居多，也沒有什麼特定場合一定要使用台語書寫。再來是書寫台語的文字系統很多，可以選擇羅馬拼音、中文本字、音讀訓讀等等方式紀錄，但問題是讀的人不見得可以明白這些系統的邏輯，對於語言系統的使用沒有共識造成台語書寫的一大障礙。在沒有急迫性和必須性的狀況下，我們發展出來的各種語言系統變成一種紀錄，如此而已，更遑論要用台語寫小說了。說起來悲傷，要何時才會出現用台語寫（還要我看得懂）的推理小說呢？

ISBN：9789863195016
頁數：416
出版社：蓋亞
作者：陳浩基,譚劍,莫理斯,黑貓C,望日,冒業
出版日期：2020/0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