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11

「砰砰砰！」店門口的玻璃門持續被敲打著，榮格搶在澳福前面迎了上去，兩個人一前一後，倒像是在演默劇一般，不必誰開口下令，動作幾乎是一模一樣了。只不過榮格的聲音比他的腳步還要快，「來了來了！」屋子裡滿滿是榮格迫不及待的音調，彷彿榮格才是這家麵包店的主人、在意上門來的顧客，緊跟在後的澳福只是這裡的學徒而已。

「來了來了來…沃夫，是剛才的小朋友，找你的，」榮格的聲音從熱切轉為失望，頓時像是洩了氣一樣，停下腳步，澳福趕緊迎向門去。

「澳福先生！」約翰揚了手上的紙袋，才一進門就大聲的說，「我媽媽交代要謝謝你，你做的麵包很好吃，麵包乾更好吃！」約翰仰著頭把飽漲的紙袋打開，「你聞聞看，這是我外婆家自己做的Emmental起士，很好吃的！」

澳福接過紙袋，湊近鼻子深深的吸了口氣，「真香！用，你也聞聞看吧！」

「是不是很香！」約翰與奮在一旁讚聲，「這個起司加熱後會更好吃喔！我不打擾你們談話了，下次聊，再見！」話才這麼說完，人就屁顛屁顛地跑走了。

「約翰是我新交到的朋友呢！對了，형，你剛才興沖沖的跑出來，到底是在等誰呢？」澳福順手關上玻璃門，拎著紙袋往後方的工作區走。

「呃，就是我和你說過的我的朋友，安東妮吳爾芙。她…」榮格嚥了口水，「…對很多事情都很感興趣，我想她應該也會對這樣的漢字感到好奇才是。」

「原來如此；那我們要繼續昨天沒做完的麵團嗎？那麵團已經在冰櫃裡放了一天，也差不多該拿出來加工了。」澳福畢竟還是心心念念記掛著昨天沒完成的事情，「不過，昨天在工作台上寫的字跡，就多少受到影響。」

「這…」

「想不到之前你活靈活現對那麼多的人說著馬可波羅的故事，完全不會吃螺絲，現在卻遲疑了起來，看起來這位吳爾芙小姐和你的關係，非比尋常呢。」

「科科…」

「該不會是…」澳福停住嘴，意味深遠望著榮格。

「既然你都發現也問了…」榮格深深的吸了口氣，「安東妮是我工作上認識的紅粉知己，她知道的事情很多，有很多話題可以講，很有得聊。不過，我老婆查得很緊，有幾次還跑到我工作的地方去，幾乎要把我釘在牆壁上了。」

「嗯嗯，」澳福點頭，並且露出了微笑，「難怪，上次夫人進到店裡來，見我是個男生，拿信封給我後，沒再多說什麼話就走了；想必她認為我澳福，不是吳爾芙小姐，她就放心了呢。」

「對呀對呀！上次我和她說是沃夫救了我一命，她還不肯相信，硬是要親眼見到你，她才肯放過我呢。」

「형，看來你在夫人面前，信用破產了呢！」澳福看著苦笑的榮格，摇搖頭，「夫人這麼美麗，你怎麼還要偷吃呢？」

「你有所不知啊！偷吃是人的天性，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而已，又沒有什麼大不了，」榮格無力且無賴地為自己開脫。「哪天你也可能！」不，就有人做得到，佛洛伊德還真的沒有偷吃！1909年和佛洛依德搭船前往美國的克拉克大學參加講座時，他怎麼樣就是不肯把他的夢說出來，他說夢太私密了，我不會給你分析的。一個這麼自律的人，等閒不輕易把他的心事向人透露，怎麼可能有機會讓另外一個人走進他的生命呢？我對他可以掏心掏肺，他竟然…等一等！會不會他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把我當成自己人看待呢？難不成他和我走得那麼近，只是為了想要利用我呢？

澳福見到榮格突然出神了，趕緊打圓場，「是是是，我一定會偷吃出軌的，我跟你打包票！哈！」打開冰櫃、取出盆子、揭開帆布，拿著刮板切了一塊麵團給榮格，也切了一塊麵團給自己，「反正吳爾芙小姐還沒來，你又要留著這裡的字跡給她看，這個麵團再放下去會發過頭，那咱們就操作小塊一點的麵團，免得可惜了。」

「比起昨天的觸感，沒想到這個摸起來冰冰涼涼的麵團，竟然更柔軟更有彈性呢！等等，這個麵團裡面看起來像是蜘蛛絲的結構，是怎麼一回事呢？我記得昨天的麵團並沒有這樣子的東西啊！」

「哇，你的觀察力真是敏銳；昨天的麵團還來不及發展出這些麵筋結構呢！」

「麵筋？你說麵筋怎麼拼呢？」榮格把已經收在手提包的筆記本和鉛筆再度拿出來，興味盎然地看著澳福。

「G-l-u-t-e-n，gluten。」澳福深怕自己的德語發音口音不清楚，刻意唸慢了，好讓榮格聽清楚。

「G-l-u-t-e-n，」榮格嘴巴裡輕輕的覆誦好幾遍，神情非常認真，就好像尉禮賢當初似模似樣拿著毛筆書寫漢字地專注，彷彿這個字有股深刻的魔力。尉禮賢和榮格這兩個人怎麼那麼有趣呢？說不定他們認識了會成為好朋友呢！

「寫好了！」榮格抬起頭來，甚是滿足的對澳福說，「對了，麵筋是怎麼來的呢？」

「麵筋…嗯，它是麵粉裡的物質，因為加了水和酵母產生變化，最後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大概是這樣。」澳福說得有點兒心虛，梁山包子店的宋師傅只會說看著點，真的問他些事情他還會結巴，如果再多問些話就會被巴頭修理，問這麼多幹啥麼；普瓦蘭師傅只會說一點點德文，我的法文也只夠聽得懂基本對話，倒是有次沒把酵母塊加下去，麵團一直都發不起來。fermenter、fermenter普瓦蘭師傅一直在說…「對了，麵團要經過發酵，麵筋構造才會看得清楚！來，接著把麵團往裡面捲，把這些孔洞組織包起來…」

「你是說，麵筋在攪拌後就會產生，但發酵後會看得更明顯？」榮格努力跟上澳福的動作。

「對，」澳福讚嘆榮格在這麼短的時間就能清楚理解他的想法，「你很快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一定是很厲害的人。對了，你之前問我曉不曉得你是做什麼的，說真的，我想不出來哩！」

「但你那時候說我是個想念爸爸或媽媽的人，你還記得嗎？」

「是呀，我猜不出來。형，你到底是做什麼的？」澳福手一邊忙著，一邊問著榮格。

「我呀，是靠嘴巴吃飯的人呢！」

「天橋下的說書人？那不就是莊子的傳人嗎？」澳福嘴巴突然失守，「莊子是個很有趣、很會唬爛的人，我喜歡他。反觀，我們中華帝國那位古老的哲學家強尼孔，很喜歡收學生，還拉車到處跑去找不同的君王，但廢話有點多，我不怎麼喜歡他。」

「看來莊子是個有趣的人，有機會再聽你說說他的故事。」

「형，反正我的攪拌機壞了，要不，你乾脆過來，我教你玩麵包好了。」

「叩。叩。叩。」

「吳爾芙！」兩個人同時大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