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東條鋼鐵工廠坐落在五股交流道旁的工業區,佔地一千多坪,是供應大台北地區多數建築物鋼架的公司,主要原料除了鐵砂以外,還收購國外廢棄輪船,拆卸鋼板,重新溶成鑄鐵,加工成為不鏽鋼原料,可說是資產上看幾十億的大廠。
平常總是吵雜的工廠鐵皮屋,今天卻拉下鐵捲門,廠區靜悄悄,沒有半個工人。廠房守衛打開鐵門,只讓幾輛警車駛進,隨即關上。警燈閃爍伴隨警笛聲,附近居民與工人駐足圍觀,大家都在猜測發生什麼嚴重事件。
東條鋼鐵的負責人徐序東被人綁架。
她的老婆接到歹徒的電話通知,嚇得一臉蒼白。趕緊打電話給當地轄區的派出所,請他們來解救她的老公。
派出所一接獲通報,馬上要求徐家封鎖現場,閒雜人等一概不准進入場區,以免妨礙偵查,徐家索性讓工人放無薪假。
刑警隊長杜大宇走下警車,他是個身形魁梧的漢子,個性就跟他的身材一樣大辣辣,行事衝動,脾氣剛烈。因為敢衝敢打,黑道弟兄都敬畏三分。
他快步帶領其他員警走進徐宅。
在工廠鐵皮屋旁邊,徐序東花錢蓋了一棟200多坪的豪華別墅,說是要給多年辛苦的老婆一個舒適的家,還有他寶貝的長子與么女。
推開門,徐妻跟她的女兒瑟縮在客廳的真皮沙發上,母女倆眼眶泛紅,徐妻全身緊張著顫抖。
「歹徒的電話是什麼時候打的?」杜隊長宏亮的嗓門問道。
「早上七點20分時……阿東接到一通電話後開車出門,說要去談生意。到了快接近十點的時後,歹徒的電話就來了……嗚…」講到這裡,徐妻又忍不住啜泣,女兒曉蕾隨即安撫她母親的情緒。
「這中間都沒有其他人打電話來?」
「除了打電話報警之外,其他吩咐員工不用來上班的事,就交給總務處主任個別通知。」
杜大宇對旁邊員警說:「吩咐局裡通訊組員,查詢徐家這支市內電話,早上七點20分跟接近十點兩通的發話地點與詳細資料。快去!」
「隊長,借用她們的電話可以嗎?」小員警怯懦地說。
杜大宇猛敲小員警的頭罵道:「笨喔!歹徒隨時會打電話來,那能佔用徐家的市話機?用你配備的手機啦!你把警局派給你的手機當裝飾嗎?」
杜大宇總是劈頭開罵,完全不留情面。私底下,派出所的員警都戲稱他是「肚驢子」,腸子跟嘴連在一起,完全不會拐彎抹角。
「請問徐太太……」一個女警的聲音突然冒出:「歹徒有沒有提出贖金的金額?」
杜隊長猛然轉頭看著身旁漂亮秀麗的女警:「葉絲雪!妳問得好!歹徒綁架一定是為了錢嘛!你看看……這麼豪華氣派的房子,誰看了都會覬覦!」
聽到隊長如此荒謬的發言,完全不管被害人家屬心情,葉絲雪搖頭嘆息。她雖然不矮,但站在隊長旁邊立馬顯的嬌小。去年才從警校畢業,轉任到這轄區派出所的刑事組,算是局裡唯一的警花。局長瞭解杜大宇口不擇言的毛病,每次出勤都指派她得跟在旁邊,提點他。
「沒有,歹徒並沒有提到贖金的事……」
「這就奇怪了。」絲雪疑惑道。
「這沒什麼奇怪!也許歹徒還在考慮該提多少贖金。反正下一通電話就會挑明地說出金額,這種亡命之徒總是獅子大開口!」
當他們在討論贖金問題時,小員警回報,除了第一通無法查明之外,第二通不僅查出發話地點,連手機持有者的姓名住址都查清楚。杜大宇將員警手中的小抄搶過來仔細瞧。
「發號地點在板橋市市民大道附近……手機持有人是施浩德?住宅地址是三重市龍門路……妳們認識這個人嗎?」
徐太太驚訝地說:「是阿東的專屬司機!天啊!原來是他!真是養耗子咬布袋!當初來應徵時,阿東看他忠厚老實就僱用了他,沒想到……」
「根據警察局的檔案,這姓浩的不僅沉迷賭博,還有過失傷害前科。我看歹徒一定就是徐老闆的司機!走!去逮捕他!」
杜大宇正準備帶隊往三重市,被葉絲雪阻止道:「不對!這事情有點蹊蹺!第一通呢?為什麼無法查明?還有市民大道附近是發話地點,是不是也應該派人去查訪?」
「先逮到司機再說!逮到他,一切就會清楚!不趕緊行動,讓歹徒跑了,人質會有危險!」
「就算他是綁匪,會笨到用自己的手機?我認為應該先通知地檢署的檢察官,由他來指揮辦案!」
「妳又提到他!那個傢伙跟本是個精神病患!找他來協助,案子都破不了!」
「隊長!你不通報檢察官也就算了!至少要留派幾名員警在此地等歹徒的電話啊!」
「好啦!好啦!囉嗦!妳快上車!」
杜大宇吩咐兩名刑警留守,其他人則跟他一起去綁匪的住處。葉絲雪不太情願地坐進警車。
她的邏輯思考告訴她,通常綁匪都不可能使用自己的手機,而是使用不會留下通聯紀錄的手機。
用自己的手機很容易被查出藏匿的住所,根本是綁匪作案的大忌!
上了交流道,在警車鳴笛聲中,所有車輛都讓路,杜隊長率領的刑事組幹員很快就抵達三重市龍門路口。
杜隊長按了幾聲門鈴都無人回應,索性用力敲門。
「我們是警察!快開門!」
不久,生繡的鐵門開了一小縫,出來應門的是施浩德的妻子。她黝黑的肌膚,雜亂的頭髮,佈滿蒼桑。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不少痕跡,包括品質不佳的婚姻關係。
杜隊長亮出警察的牌子說道:「妳先生呢?叫他出來!」
「我以為你們是來討債的……」她顯得語無倫次,宛如驚弓之鳥。
「東條老闆被人綁架,妳先生目前涉有重嫌。」
施浩德的妻子聽完杜隊長的話,仍不肯開門:「他出門去上班……還沒回來!」
「既然他不在家,為什麼不敢開門?妳是要我踹開門,還是讓出路來?二選一!」
杜大宇沒耐性跟她耗,火爆脾氣再度失去控制。
眼看這壯碩漢子青筋暴露,施妻無奈地打開鐵門。就在她慢條斯理開門時,廚房後面傳來「噗通」的聲響,杜大宇跟幾名刑警迅速衝進屋內,往廚房裡跑,只見一個男子的身影穿過廚房紗窗往外逃竄。
「他逃到後面的防火巷!快追!」
杜大宇命令旁邊的刑警下樓去包抄歹徒。顯然地形不夠熟悉,龍門路這一帶巷道特別複雜窄狹,不是熟門熟路的當地人,很難不迷路,更遑論抓住逃犯。
葉絲雪站在客廳環顧四周,髒亂老舊,客廳擺設幾張藤椅都斷裂分叉,經濟情況非常不好。
浩的妻子滿面愁容地坐在藤椅上說:「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他不聽我勸,每天沉迷賭博!每天都有黑道弟兄上門討債,這種日子遲早會出事!」
絲雪問她:「早上他回來,有沒有跟妳提到東條老闆的事?」
「他拿著一包東西慌慌張張回來,說了一些……說什麼東條的情婦被殺,兇刀在他手上……」
「兇刀?」
施妻從旁邊櫃子取出一包舊報紙,攤開來,裡面血跡斑駁,夾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刀面與刀柄都沾著略乾的血漬。
杜大宇手持無線電等組員消息,聽到有人被殺,耳朵突然敏銳豎起。
「妳剛才說誰被殺?」
絲雪代她回答:「東條的情婦被殺,桌上這是兇器。」
杜大宇猛抓頭,他一思考,頭皮馬上發癢。
「可惡啊!這小子!一天犯兩案!又是綁架又是殺人!老子今天不逮捕他繩之以法,就不姓杜!」
絲雪不理肚驢子瘋言亂語,繼續追問道:「妳老公有沒有提到他把徐老闆藏匿在那裡?」
浩妻搖搖頭:「他才剛回家,你們警車就來到,根本沒時間跟我解釋。」
看來這條線索又斷了。
「那妳知不知到徐老闆的情婦叫什麼名字?住那裡?」
「我只知道她是香閨酒店的小姐,花名叫夢蘿,其他就不清楚了。」
也許可以從這裡查到有用的資訊。絲雪道:「隊長,你先叫鑑識科的人來採集指紋,化驗血型,再來判斷兇手是不是綁匪。還有……派人去酒店查詢夢蘿小姐的住址,她的屍體躺在那兒。我出去一下。」
「妳要去那裡?」
絲雪沒有回話,逕自離開,下樓開警車離去。
老闆被綁架、情婦遭兇殺……葉絲雪怎麼想都覺得兜不攏,她必須得去找一個人,他有可能從這些迷宮般的霧裡,找到出口。
2.
葉絲雪打開康仁修的門,馬上聞到一股發霉的汗臭味。
她挪開地上一大堆電玩卡帶、動畫DVD、漫畫書,勉強找到一條通道可以進去客廳。這是一個兩房一廳一衛,蓋好沒幾年的新公寓,但有人就是很容易把它堆得像垃圾山一樣。
她撥開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終於看到一個男人正聚精會神地撥弄手中搖控器,雙眼緊盯著電玩螢幕,實在很難把他跟地檢署檢察官這種職位聯想在一起。如果不是因為那個承諾,她真想拿起電線纏住他脖子,讓他窒息。
「康仁修!你到底要玩到什麼時候?」
「等一下!就快要破關了!啊!啊!」
仁修發出像小孩般的叫聲,接著聽到液晶螢幕傳來「轟隆」巨響,顯然破關任務失敗。
他像洩了氣的皮球似地,雙眼無神地盯著螢幕,然後轉頭望著絲雪。
「你總算醒了!康檢察官!發生大案子啦!」
「康仁修?他不在,我是小羅。」
小羅?
又來了……怪不得杜隊長要罵他是神經病。她跟康仁修從小就是青梅竹馬,她母親去世後,康媽媽總把她當作自己女兒般悉心照顧,那時仁修都還很正常,天真活潑,直到那一天,康媽媽罹患肝癌去世,一切都變了。
他變得性情古怪,常常自言自語,醫生說他精神分裂,大腦產生另外一種人格,倒底有幾種人格,連醫生都無法確定。
反正「小羅」是他其中一個人格,據醫生說,只有六歲。
絲雪因為跟他相處很久,習慣他這種轉換,別人可不會這麼淡定。
如果不要太介意,她其實還滿喜歡「小羅」的個性。他就像一般幼稚園兒童一樣愛電玩、漫畫、動畫,單純無邪念,只不過住在一個英俊的25歲男人體內。
康媽臨終前囑託絲雪要好好照顧康康,她認為絲雪個性比較堅強,康康則內向軟弱。當時絲雪忍住眼淚答應康媽,為了這個承諾,縱使一輩子都嫁不掉,也一定要保護康仁修。
於是她與他一起上學,約定好要一起考上大學。沒想到,康仁修這傢伙一路從法律系考上檢察官,而她考不上任何大學,只好去唸警察學校,變成他指揮的下屬。
老天啊!這殺千刀的老天爺!
好了!鎮靜!這不是她回憶悲慘往事的時候,她不能帶一個六歲小孩去跟杜隊長會合,那只會讓兩個男人之間蹦出更猛烈的不屑。檢察官跟刑警大隊長一定要合作無間,才能解開躲在暗處的陰謀。
她邊思索邊整理床上衣物,心裡咒罵:「這就是要我照顧一輩子的男人?我當年真是太愚蠢!怎麼輕易答應那種承諾?」她一拉被單,聽到「喀啦」一聲,有人腳踩被單而摔個四腳朝天。
「康康!不……小羅!你沒事吧?」
「我不是小羅。」他邊揉後腦勺邊站起來。
「感謝老天爺!你終於恢復正常了!」
仁修踢著地上上一堆電玩卡帶,神情不太高興。「是誰?把我的房間搞得亂成一團。」他突然臉色一變,驚訝道;「難道我家遭小偷?快報警!』
葉絲雪冷眼瞧著康仁修,一副「你眼前這個女人就是警察』的神情。「先別管那些……東條老闆被綁架,杜隊長已經開車去逮捕嫌犯,你洗個臉,換個衣服,我趕緊載你去跟他會合!」
他瞬間清醒,「喔,好……」
回到正常的康仁修,他就是一個聽話的好學生,白淨斯文的男人。任由絲雪推著進浴室洗臉刷牙,穿著她選好的衣服,然後文靜地跟著她的腳步進電梯,到達地下停車場,坐進她的警車,開往板橋市。
葉絲雪開車不算快,她剛學會開車沒多久,而且一路上她還得把整個案情,以及她心中的疑點告訴仁修,所以越開越慢。仁修沒有發表意見,只是安靜地聽著。
「你都沒有任何意見嗎?康康…」
「沒有。」
「真搞不懂你是怎麼考上檢察官的?你應該比我聰明十倍才對!」
「我沒去考場。」
葉絲雪愣住。「你沒去?」
「那不是我。我不知道他是誰。每一個人佔據我身體時,我都是沉睡。所以我不清楚他們的名字,只有一個人知道他們,那個人我也不認識。」
喔!葉絲雪只差沒尖叫。
除了「小羅」,還有其他人在他體內,康康竟然都叫不出他們的名字。「我頭好痛……」
「這裡有普拿疼。」仁修遞一包給她。
「不必了。」
絲雪的手機鈴聲響起,她接起來,聽到杜大宇從另一頭粗獷的聲音:「施浩德人還沒逮到,他的手機卻找到了!」
「在那裡?」
「通訊科人員透過衛星定位系統,找到它被丟棄的地點,在環河道路旁河濱公園浮洲橋下的草叢裡,妳快來這裡與我會合!」
「好!我馬上過去!」
她關上手機,回頭對仁修說:「你覺得我推測的對不對?早上七點那通電話是夢蘿打的,所以徐老闆匆忙去赴約。沒想到施浩德向徐老闆提出借錢還賭債的要求,雙方發生爭執,夢蘿在旁勸阻,卻被施浩德殺害。」
「那刀子那裡來?」
「一般廚房都有水果刀啊!」
「既然刀子在廚房,所以不是施浩德去拿,而是夢蘿。」
絲雪恍然大悟:「所以是夢蘿與施浩德一同向徐老闆勒索?」
「那我就不懂施浩德為什麼要綁架徐老闆,同時殺夢蘿?」
「是有點兜不過來……」
「如果妳都想不透,我不可能比妳更瞭解。」
絲雪看仁修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心裡有氣卻不能直說。自從他被檢測出患有精神解離毛病,平時就是心不在焉的呆樣。
所以那個幫他考上檢察官資格的傢伙,她還真想見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