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所有的愛都是無以回報：萬芳〈阿峰今天沒有來〉

如果要為那段日子下一個註解，她想不到比「破碎」更好的詞彙。

時間是破碎的，她老是記不清楚今天星期幾，鎮日在她那狹小的房間裡睡睡醒醒，每一次醒來都是另一場短暫的夢境；身體是破碎的，那些無可預期、毫無徵兆的淚水湧出的時候，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眼淚是一種排毒。」當年莊子課老師的一句話突然湧現，她想，那她身上一定有很多很多的毒素吧，才會在夢裡也聲嘶力竭的流淚；生活也是破碎的，那些手機裡跳出的訊息和關心，全都在眼睛裡被分離的支離破碎，成為了一座座不讀不回的墳墓。

分明是留下來的人，她卻開始整理、掃除、丟棄、搬遷，美其名重新建構。好幾日裡，那是狹窄的斗室裡唯一的響動。從床上醒來，覺得還有力氣的時候就開始整理，那些曾經覺得可作為「階梯」的書籍，第一次毫不猶豫地丟棄(如今想來，究竟是要通往哪裡？)，過往瑣碎的記錄、隨手筆記散落在一張張的紙上，如今隨手一丟便進了回收簍裡，沒有掙扎，可也沒有痛快，機械式的動作裡，她突然覺得過往的堆疊意義不明──明明幾個月前還深信這些記錄會成為往後每一日的養分，所以必須留下。
醒著的時候，她是這樣的用力丟棄、再用力擦拭。無所謂成果，疲倦了就把自己丟回床上，下一次醒來，一入目便是滿房荒蕪，可日日寄生於這片荒蕪，她才又覺得心臟的聲音，久違的擲地有聲。

房間重新建構工程步入尾聲，可真正的建構卻從一個博客來的紙箱開始。
從角落搬出一個個布滿灰塵的紙箱，原先以為又是無數從以前累積的文件資料，卻在打開那一瞬間發現全是過往友人們所書寫的紙條、卡片、甚且是幾張餽贈的書籤與明信片。不知懷抱著如何的心緒，她一張張拾起，在一個字一個字的讀著，究竟試圖從那字裡行間索取什麼她也不明白只心裡有個強烈的念頭像是刻刀一旦開始下手，便無法輕易停下。她只是一字、一句、一張又一張的讀著。全身沉入那片文字時，她又彷彿懸浮於空中看著地面的那肉身抽動嘴角，此時如果有個心情監測儀連接在心臟，肯定會看到上上下下的波動，稚嫩的、燦爛的、肉麻的、惆悵的，心臟的皺褶出現又消失、湧出、破碎再湧出，連續不斷波動、翻滾。

「妳一直都很努力呀，要一直努力下去。雖然可能會需要一點時間被看見......要堅持下去呀」那是怎麼回事，讀著讀著所有來自不同人的文字竟流成一致，原來我一直是很努力的人嗎？可努力會被看見嗎？需要多久時間方能攤在所有人面前。在現實面前，努力或許只是不值一提，可若我就是個只會努力的人呢？不斷追問著自己，這些問題像是難纏的蛇攀爬而上直至掐住心口。
愛要如何被計量？

耳邊響起的一首歌，於是發現愛在破碎中完滿。
走在意料之外的相逢與分別，正是在那些苦痛得不能自已的時刻，悄然留下生命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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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重新起步之時，發現這篇2021年的書寫，那些過往已無法被今日的我代言，因此決定停於這裡，不再為了「終結」而重憶那段時光，只是讓那段日子有個攤在陽光下的機會。
註2：突然想起近日逝去的一個孩子，放學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和他親愛的朋友說：「再見。」怎麼知道，這成了孩子們間此生的最後一句話。令人傷心而無法忍受的此刻，也許這首歌正是適合當下。（2023/0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