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一天我們都變老,我們是否仍然可以十指緊扣。那天捕獲一對頭髮皆白的夫婦或情人背影,忍不住偷偷拍下他們的甜蜜,心裡有千萬種想像。我把自己的幻想注入他們的人生及青春,構建一個愛一輩子的愛情小故事,縱使故事不濟,情人依然美麗。
時光倒流40年,一臉稚氣的爍生拖着嬌媚的芊婷,在灣仔鵝頸橋下走着。芊婷問爍生,究竟他喜歡她什麼,又為何喜歡一直用手指扣着她的手指。那時候,情侶在街上牽手也不常見,而堅持十指緊扣的,就只有他們兩個。
怕你會迷路,怕你會感受不到我掌心的溫度,怕你會跌倒,所以我會一輩子扣緊你,像皮帶與褲管那樣,只要有我,褲就不會掉下來。爍生常用這比喻。芊婷就覺得不夠浪漫,究竟誰是皮帶誰是褲管,她兩樣也不想要做。
他們生活簡樸,結婚數年獲派一間公屋,沒有冷氣沒有電視,就只有髹成白色的四面牆,但至少下雨不怕被雨淋,天熱不怕太陽直曬。爍生是一個木匠,他弄好家裡的傢俱陳設,每一件都手工精美。芊婷不喜歡太硬的木凳,爍生就到數公里外的西環,向洋人買來一塊海綿墊,將之綁在木凳上,芊婷嫣然一笑地坐上去,看着爍生細心體貼,很愛這男人。
芊婷體弱,走一段路後就會腳步浮浮,有時會站不穩。有一次,她獨個兒外出買一瓶醬油,那時沒有膠袋,就只用手提着玻璃瓶回家。快到家門時,她突然眼前空白,撲通地跌了在地上,醬油瓶被摔成千百塊碎片,黑色的醬油流滿一地,而玻璃碎片也散滿地上,芊婷的右手下意識撐着地,卻被數片極微細的玻璃碎片插進手指裡,頓時血流如注。然而,血與醬油混在一起,令人無法分清。
芊婷無力地呼喊,幸好爍生看見太太遲遲未回家遂出門去找。在家門前不遠,看到滿地液體,芊婷倒在地上,爍生馬上衝過去扶起太太。爍生看着太太被沾污的衣裙,手指淌着血,心裡儘是淚。他責怪自己讓太太一人去買醬油,若他能夠像往日般十指緊扣地拖着她,她一定不會跌倒,一定不會受傷。
爍生內疚地對太太說了聲對不起,慢慢扶她到附近的診所去清理傷口及包紮。醫生看過傷口後,用鐵鉗替芊婷拔出玻璃碎,那些碎片細得只有數毫米,醫生也說沒信心能夠全部清理。爍生請求醫生一定要好好清理,無奈那時醫療水準不高,芊婷仍然感到手指劇痛,醫生開了止痛藥予她,包紮完傷口就着他們回家。
芊婷的手指傷口過了大約一星期才埋口,留下一條約2厘米的疤痕。爍生看着她,以深情眼神向她再說一聲對不起,芊婷用手指指向他的鼻尖,斥責他不要再道歉,根本不是他的錯,是她笨拙而已。爍生不准她罵自己,把她一擁入懷,溫柔地撫着她的頭髮,親吻她的額角。
那次受傷不止留下傷疤,芊婷發覺手指的傷口內,有一塊息肉在內,只要去摸它會隨時移動,大力按下去會痛。她把這事告訴爍生,爍生檢查傷口後發現的確有一點浮腫,要求帶她去醫院照X光檢查。不過,芊婷卻說醫療費很貴,而且她沒什麼不妥,就由它留下來,也許可成為二人紀念品。
爍生稍為用力去按她的傷口,芊婷面露痛苦地說有點痛。然後爍生像往日那樣十指緊扣地牽着她有傷口的手,再問她是否痛。芊婷臉紅紅的搖搖頭,說丈夫這樣扣着她的手指,感到很安全和溫暖,微微腫起的傷口更填滿了以往手指之間的隙縫,感覺特別實在。
爍生輕吻太太的臉頰,向她說,那麼我就一輩子都這樣用手指扣着你的手指,無論散步遠足,逛街購物,即使我們頭髮皆白,都會一直十指緊扣。
芊婷害羞地點點頭,然後依偎着丈夫,慢慢地在那條熟識的灣仔行人天橋上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