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農曆七月,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過去了。對很多華人來說,農曆七月並不是值得訴說、銘記的時間,因為遇上盂蘭節(或曰中元節)這個「猛鬼」時段,總會發生一些不祥的事情。
農曆七月,城市裡的另一道風景,是各式各樣的盂蘭勝會,在街角、球場,或一些閒置的土地,通通都會搭起祭壇和戲棚等,成為勝會發生的場地。過去,很多人礙於迷信等各種原因,不太願意對盂蘭勝會作深入的了解,路經舉行場地的時候,大都只是過門而不入,較為有印象的活動,倒是派平安米和做大戲。甚至是自己小時候,捉著祖父跑中上環舊區,祖父總會要我繞路而行,不要靠近廣福義祠一帶。
2011年,「潮人盂蘭勝會」在一些團體的努力爭取下,成功納入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加上香港人的文化保育意識逐漸提高,盂蘭勝會才逐漸引起公民社會更多的注視,好些有舉辦盂蘭勝會的團體,亦嘗試在勝會裡引入更多公眾教育、社區連結的元素。
一般人對盂蘭節的理解,可能只局限在農曆七月十四日,但跟盂蘭相關的節慶習俗,其實可以橫跨整個農曆七月進行,只要在該月最後一夜之前,超渡好所有亡魂野鬼,關好孤門,就可以了。自己不是歷史文化、風俗研究的專家,而坊間亦有一些撰寫盂蘭勝會的專書和網站,所以儀式習俗等詳情,就不在這裡班門弄斧了。有興趣了解更多的話,還是建議大家借閱和瀏覽相關的專書和網站。
初次接觸盂蘭相關的東西,其實已是2018年的事,那時仍會偶爾用一下臉書的我,看到有民間的盂蘭勝會研究者自發舉辦導賞團,就報名參加了,才開始對這傳統風俗有了多一點的了解。那年先後走訪了筲箕灣及中區卌間的盂蘭勝會,分別是潮藉和廣府式的盂蘭勝會。雖然有聽過「專家」的講解,事後亦讀過相關的專書,但對於一個盂蘭勝會裡的儀式、設定的含意,以至潮藉/非潮藉盂蘭勝會之間的差異,卻依然沒有記得很清楚。
但值得注視的是,儘管「潮人盂蘭勝會」已被列入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但依然出現巨大的傳承壓力。不少籌辦勝會的團體或公司,面臨著主理人年事已高,或資源不足(如籌款金額不似預期)等因素,在無聲無息之間,可能就會縮減勝會的規模(例如不做大戲,或三日流程變成只有一日),甚至到了傳統上該社區應該出現盂蘭勝會的日子,舉行地點依然是空空如也。其中一本於2015年出版的專書,就指出在其研究過程中記錄的五十多個潮藉盂蘭勝會中,有最少兩個在研究期內已停辦了;而按照民間研究者的觀察,一個盂蘭勝會若有一年停辦了,既有的籌辦網絡失卻了連繫,之後能恢復的機會,微乎其微。
二零一九年的農曆七月,正值反送中運動依然熾熱的時候,故沒有投放太多精力留意這項傳統習俗;而去年的農曆七月,武肺第三波疫情仍未被迄止,故此幾乎所有的盂蘭勝會也停辦了,或只保留私人聚會模式。就算多麼厭惡盂蘭的儀式,突然再也無法在街上看得到,傳承的問題因而再次浮上水面。
在有心人的整理下,在網上其實也能輕易搜尋到今年的盂蘭勝會籌辦情況。不出所料,就算武肺疫情(看似)在香港有所抒援,但仍有不少盂蘭勝會沒有恢復,或有意圖重新舉辦但無法申請場地(如在銅鑼灣摩頓台舉辦的潮洲公和堂盂蘭勝會)。能夠成功復辦的少數盂蘭勝會中,以「旺角潮僑盂蘭勝會」較為知名,NOW新聞台的節目《
經緯線》也有走訪這場盂蘭勝會由重新籌劃至成功舉行的過程,籌辦團體表示成功申請場地的部份條件為「不得販賣食物」和「必須放大戲」。自己也在其中一晚下班後跑到這場盂蘭勝會的舉行場地逗留了一陣子,先後看到走供的儀式和特別安排的放置荷花水燈的環節。後來知道,團體是在各種的限制下,嘗試利用這種模式,同樣達致超渡亡魂、祈求平安的喻意,同時盼望疫情可盡快離去。
後來,自己亦有走訪深井和西貢的潮藉盂蘭勝會,雖然勝會場地的人流不算多,但在進入這兩個地方的路上,也掛滿了盂蘭勝會的旗幟,多少也展現到一些氣氛。兩個場地仍有現在已經很難看得到的潮洲木偶戲演出(應該是同一個劇團負責),而西貢的籌辦團體亦有舉行工作坊和導賞團,讓蒞臨的公眾人士可更加認識盂蘭勝會的文化習俗。
在這三個盂蘭勝會場地中,自己感覺到刻意走訪拍攝做記錄的人,好像比以前更加多了(有些是聯群結隊的專業拍攝者,互相認識對方並會交流情報),甚至到了一些大型儀式進行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圍觀者,不論是勝會的工作人員還是一般市民,都在拿著手機拍攝。自己昔日的認知,在一些莊嚴的時刻時,其實不太適合拍攝,但既然現在也沒有很多人介意把盂蘭勝會內各個範疇都讓人拍攝(有一位攝影人士跟自己分享,只要跟當事人簡單說明一下,及在拍攝過程中不影響其他人,跑上經師棚、戲棚等位置拍攝,基本上也不會有大問題),反而可以讓大眾更容易認識儀式背後的意思,破除陰森鬼秘的一面。而值理和工作人員們,面對著公眾人士的提問時,也會很樂意解答及給予詳盡的講解。
另一個較為有趣的觀察,是在走訪三個場地時,都看到一些不是操粵語的年青人在考察,可是不知道他們是甚麼來頭,也不清楚他們是自發參與考察、是為了做功課而來,還是有團體背景策動。
尚有一個較為吊詭的現象,是近日重新借閱有關盂蘭勝會的專書時才想到的。不少舉辦盂蘭勝會的團體,在社區上多少也有一點點位置,亦有公益事務的面向,跟當權者有所籠絡也無可避免,個別地區的盂蘭勝會,更可以邀請到中聯辦官員蒞臨參與。在2014年佔中前夕,不少舉辦盂蘭勝會的團體,亦有協助「反佔中」的聯署活動,也許後期的支持逃犯條例修訂、支持訂立國安法的聯署,也有機會出現這些團體的蹤影。努力地保存、守護著文化遺產的人,在另一方面,卻可能是支持極權統治的劊子手,或多或少,也會讓好些人感到很糾結。
逆權運動讓香港出現了不少死因可疑的亡魂,在光明正大的悼念已幾近不可能的情況下,透過一場黃色的盂蘭勝會,去超渡這些死得不明不白的烈士,在可見的將來,會否也是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