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垮數以兆元金融體制的「幕後黑手」重獲自由】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當希臘出生、有著高個子的Minos Zombanakis在1969年創造出「倫敦同業拆款利率」(London Interbank Offered Rate,以下簡稱LIBOR)機制時,他大概沒有想到幾十年後,它會變成好幾兆元金融交易和無數個人或企業貸款所採用的利率指標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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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在漢華實業銀行(Manufacturers Hanover Corporation)英國分公司工作的Zombanakis要為伊朗的沙王Mohammad Reza Pahlavi籌組一筆8,000萬美元(下同)的貸款,這金額太過龐大到一家銀行無法吃下,所以Zombanakis找了好幾家西方和中東銀行聯貸,又因為擔心固定利率日後將會因為利率波動而造成損失,所以他想出了一個方法,請每家參貸的銀行定期回報自己的資金成本(也就是他們和其他銀行拆款所付出的成本),然後將回報的數字平均後算出一個數字,貸款利率則隨之調整。

但是他大概也沒有想到,如此簡單的一個機制,幾十年後會讓花旗銀行(Citibank)、瑞士銀行(UBS)、巴克萊銀行(Barclays)、德意志銀行(Deutsche Bank)、摩根大通銀行(JP Morgan)和蘇格蘭皇家銀行(Royal Bank of Scotland)等國際銀行紛紛付出慘痛的代價。

如果根據美國和英國主管機關的說法,這幕後的主謀是一個不到40歲的英國男子,他的名字叫做Tom Hayes。

乍看之下,Hayes不像是國際陰謀的幕後黑手,他有著六呎身高和削瘦的身材,但是不喜歡社交應酬,當同事邀請他去酒吧時,他總是喝著熱巧克力,這為他掙得了「巧克力湯米」(Tommy Chocolate)的綽號。

Hayes從小就展現了優異的數學天賦,但是卻像某些交易員一樣有著難以說明的迷信,他會穿著同一件幸運T恤和同一條幸運褲子,甚至每天上班時選擇同一道旋轉門,其他同事在背後叫他「雨人」(Rain Man)或「亞斯伯格小鬼」(Kid Asperger),後來經過診斷他的確有輕微的亞斯伯格症狀。

在諾丁罕大學取得數學和工程學位後,Hayes一開始進入瑞士銀行的交易室工作,後來跳槽到亟欲擴展交易室業務的蘇格蘭皇家銀行,從此他開始投入利率衍生性金融商品的領域,靠著對交易和數字的熱情,Hayes成為非常優秀的交易員,賺進了大筆薪酬。爾後他待過加拿大皇家銀行(Royal Bank of Canada),並且在2006年回到瑞士銀行,隨即被派到東京分行,負責跟LIBOR以及日圓有關的利率交易。

當Hayes加入金融業時,LIBOR已經變成了一個無比重要的數字,它有10種計價貨幣和15種天期,早就不再是一個人可以管理的,所以從1986年起,英國銀行公會(British Bankers Association)接下了管理和設定LIBOR價格的工作。如果以美金計價的LIBOR為例,有16家銀行負責提供報價,每天早上10點到11點間,他們會把估計的利率價格輸入到一個電子試算表中,然後寄給為英國銀行公會管理LIBOR的路透社,路透社會剔除報價最高和最低的各四家,用剩下八家的報價算出平均值,然後在中午時寄給世界各地的媒體和金融機構,這就是當天美金LIBOR的利率。

早在Hayes剛投身交易室業務後不久,他就發現某些銀行對LIBOR的報價有些詭異,好像會拉抬或壓低幾個基點(basis point,每一基點是0.01百分點),這彷彿是交易員間非公開的秘密,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一般來說,交易員會要求銀行負責提供LIBOR報價的員工稍微報高或報低一點,這樣就會間接影響最後算出LIBOR的價格,以先前的例子,假設某家銀行往上報高一個基點,平均之後就可以讓當天的LIBOR高出八分之一個基點,即便拉高的報價導致銀行因為報價過高而被剔除,也會讓最後平均算出來的利率偏高一些。

如同Hayes所發現的,某些交易員的確會要求調整該銀行的LIBOR報價,但是當英國銀行公會的員工造訪各銀行交易室,這些交易員會說「那沒什麼問題,不要試著去修改它」,某些銀行的員工會保證說LIBOR報價沒有被操弄,他們對LIBOR的機制超級滿意。

所以Hayes並不是唯一一個試圖操弄LIBOR的交易員,只不過當其他交易員似乎有著某種不要操作太過分的默契時,Hayes卻把這種行為推到了極致,他不但說服自己銀行負責報價的員工,還延伸到他的前東家,甚至透過外匯經紀商找到其他銀行的交易員一起這麼做,而且Hayes並不是一個人,他在瑞士銀行的直屬主管和交易助理也都知情。

可以確定的是,Hayes在交易室的表現十分「優異」,所以在瑞士銀行待了三年後就被花旗銀行挖角,花旗銀行為了說服他加入,奉上了300萬元的簽約紅利。瑞士銀行試圖挽留他,甚至對高階管理人說「他和負責LIBOR者間的有利人脈是很有價值的」,但瑞士銀行的慰留攻勢沒有成功,Hayes在2009年加入了花旗銀行。

在花旗銀行東京分行的交易室,Hayes的部門和負責LIBOR報價的部門並不坐在一起,而Hayes和他同樣剛加入的主管Chris Cecere還沒有建立人脈關係,負責報價的員工常常不理會他們的請求,所以Hayes和Cecere會把需求告訴花旗投資銀行部門主管Brian Mccappin,讓後者對負責報價的員工提供指示(Mccappin否認自己有這麼做)。

一開始,這些交易員或許真的沒有意識到操弄利率是違法的行為,他們大膽地在彭博聊天室、電子郵件或電話中毫無保留地表達自己的需求,根據後來揭露的聊天室紀錄,Hayes請求另外一家銀行「在未來幾年把LIBOR報低一點」,甚至承諾「當你需要時我會回報你」。但慢慢地,他們似乎發現了不對勁,所以吩咐彼此不要在電郵中寫得這麼直白。

但是或許已經太晚,2008年起,有學者慢慢發現LIBOR利率的不對勁之處,《華爾街日報》陸續刊出相關報導,儘管身涉其中的交易員對此嗤之以鼻,但卻吸引了美國商品交易期貨委員會(Commodity Futures Trading Commission)的注意,他們需要辦個大案子來證明自己的地位,而不只是紙老虎,於是他們和司法部聯手展開調查。

另一方面,2010年夏天,才加入花旗銀行不到一年的Hayes遭受內部調查,揭露了他串通其他銀行交易員,試圖操控銀行對於LIBOR報價的情事。Mccappin寫了一封信告訴Hayes說他因為這原因而被解僱,這種行為明顯違反了花旗銀行的行為準則,可能會嚴重違反法規或對銀行的聲譽帶來傷害,而Hayes沒有配合銀行的調查動作,這些足以構成解僱他的清楚原因。

儘管Hayes抗議說Mccappin知道他的行為,甚至還提供幫助,但是沒有人理會,差不多同一時間,Cecere則是自願辭職離開花旗銀行。

2012年12月,Hayes先後被英國及美國的主管機關起訴,指控他操弄LIBOR利率,2015年8月,英國法院判處他14年有期徒刑,而且必須至少服滿一半的刑期才能申請假釋,這個判決比所有人預想的都更為嚴厲,比方說2012年惡棍交易員Kweku Adoboli導致瑞士銀行虧損230億元,但只被判了7年徒刑,涉嫌內線交易的避險基金大亨Raj Rajaratnam也只被判11年徒刑。

根據Jeremy Cooke法官的說法,他之所以判處比預期更嚴厲的判決,就是要對銀行業「發出信號」,「廉潔和誠實是不可或缺的,信任也是。你參與的LIBOR這些事危害了這些價值。

操弄LIBOR利率的醜聞讓好幾家國際銀行都付出代價,巴克萊銀行和美國及英國的主管機關以4.35億元和解,瑞士銀行因為超過兩千筆交易有問題,而付出最高額的15億元與世界各地的主管機關和解。蘇格蘭皇家銀行被英國和美國的主管機關罰了6.12億元,然後在2013年歐盟主管機關與巴克萊銀行、德意志銀行、蘇格蘭皇家銀行和法國興業銀行(Société Générale)和解,後三者被重罰17億歐元,花旗銀行在2016年被罰了4.25億元,而德意志銀行在2015年4月支付了25億元給美國和歐洲的主管機關。這些國際銀行總共為此付出超過90億元。

不像其他金融醜聞大部分只有對金融機構開罰、而不及於員工,以Tom Hayes為首,有12名銀行員工因為操弄LIBOR利率而被英國司法機關起訴,有些得以僥倖逃過一劫,有些案件則還在審理。美國司法機關則總共起訴了16位銀行員工,包括兩位荷蘭合作銀行(Rabobank)的員工和兩位德意志銀行的交易員。

2021年1月29日,在11年徒刑服滿近半後,Tom Hayes重獲自由,儘管還要受到若干假釋條件和新冠疫情的限制。

「當我上次還是自由之身時,Obama是美國總統,Cameron是英國首相,而出名的Clint Hill還在女王公園巡遊者足球隊(Queens Park Rangers)踢球」Hayes這麼說。

在坐牢期間,Hayes得以參與監外作業(work-release program)計畫,在一家鑽探設備供應商擔任助理,協助這家只有約45位員工公司的會計簿冊、電腦系統和外匯交易,他選擇走路來回於監獄和辦公室間,中午也可以出去吃飯,人們說他很願意幫助別人。

「今天,我要開始重建自己人生和我兒子Joshua破碎關係的過程。」41歲的Hayes這麼說。

但另一方面,因為Hayes等交易員不當行為而受到影響的LIBOR已經無法被重建了,英國金融行為監理局(Financial Conduct Authority,FCA)已經宣佈自2022年1月1日起,將不再規定會員銀行必須提供LIBOR報價,各地主管機關建立了其他的替代利率報價,並且早已要求金融機構提早做好準備,重新評估產品定價和模型、修改相關合約,並與交易對手溝通。

曾經在過去三十年、影響數以兆元交易的LIBOR將就此消失,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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