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詢問者號再次安全降落在月球背面時,檮杌滄海暗暗鬆了一口氣。
原先都是在陰曆初一那幾天執行任務,趁著月影幽暗不明、被無數觀星者發現的機率趨近於零之時,降落在月球上。這次卻臨時加開了航次,偏偏選定了陰曆八月十四、月球上那反射的太陽光正好能晃瞎人的眼時,在這該受詛咒的時間登陸月球___雖然是背面,但還是得先繞行在軌道上找準降落點好嗎?
滿滿一船艦上都是荒原中有名的貴族神獸,貴族家的公子哥兒和千金小姐,到哪裡都一樣驕縱蠻橫;無論是人或是神獸,哪個品種的貴族都一樣自大且無禮。這些神獸觀光客,就是衝著「中秋月夜」而來。
近百年來、地球上交通日趨繁榮,反而壓縮了神獸們的活動空間,所以,「登月旅遊」成了避開人類觀光客的熱門選項,當然,檮杌滄海的任務也更繁多了。
「在滿月時登陸月球、是最不智的。」資深宇宙飛艦的艦長都深知這個道理,這一回,實在是不得已,船艦公司無法對檮杌滄海誘之以利、只能派出軟萌的「小蘿莉」對他動之以情……就這麼在「燈光美、氣氛佳」的九尾狐專用大飯店裡、三杯黃湯下肚,檮杌艦長便稀哩糊塗的答應了加開這一趟航程。
現在,終於憑藉著他多年的航行經驗,在繞行月球軌道時,聰明地打亮艦身所有對外照明設備___這正如同「燈下黑」一般,在華光流溢的月球表面、最顯眼的是暗色身影,最會被人忽略的,反而是一抹亮光。
靠著這小技巧,以及滑順的降落技巧,詢問者號總算安全順利降落了。而且,沒有引起地球上賞月人的恐慌。
當小蘿莉領著一群衣飾華貴或古怪的觀光客,風一陣似的捲下船艦之後,艦身伏在仿隕石坑的停機棚中,得到最佳隱蔽保護,檮杌滄海獨自站在艦艏,手中舉起酒杯,對著觀景窗外的地球暗影淺酌。
二十四小時之後便是漢人習俗中所謂的「中秋夜」。
這些神獸觀光客們要藉著「中秋節」這名目,在月球上狂歡兩天。就算用膝蓋想,檮杌滄海也知道,非到起飛前的最後一刻,這些富家子女絕不會出現;也就是說,從現在起,他、檮杌滄海,可以完整地享受兩天一個人的孤獨。
負責打掃的貔貅們,自然有座艙長夔牛謙去發落,那是他的工作;而身為艦長的工作,目前已經告一段落;如果他想,就算這兩天消失無蹤,也不會有「人」發覺。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檮杌滄海低吟著,不禁回想起當年。
一千三百年前,檮杌滄海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年輕小夥子,跟著駱駝商隊進到碎葉城裡,無意間看到老李家要招武術師傅,便動了心思。在駱駝商隊裡跟著流浪五年有餘,檮杌滄海想要試試看一般人類「安定」的生活,正巧低調的富豪老李家,準備招一批武術師傅,管吃管住每月還有幾兩銀子可拿___這不就是商隊裡那群夥計說的「安穩日子」嗎?於是,他化名為「陶滄海」,捋著袖子便進了李府大門。
沒想到他們所謂的「招聘」,就是讓一群武師們對打,最能打的,就會中選。
這「陶滄海」一上來便氣勢洶洶,不僅身手俐落、更且兼有內力,別說尋常武夫不是他的對手,就算那十來個武夫並肩子齊上,一樣被他一輪掃堂腿給打趴了。
拔得頭籌的陶滄海,立即被引薦給李家大老爺。就在那花廳裡,吸引了「陶滄海」注意的,卻是個年僅三、四歲,濃眉大眼、面目清秀、目光靈動的小少爺。據稱那小少爺是主家疼愛非常的小兒子,雖然天資聰穎,但也好動好玩。尋常武師跟在他身後,常被他耍了個團團轉,又不好真跟少爺計較,所以「陪伴少爺出門」成了苦差事。
這些傳言,陶滄海聽了過耳就忘,他倒是覺得跟這位「白少爺」頗為投緣,當白少爺纏著要跟「陶師傅」學功夫時,陶滄海也樂意教他些拳腳功夫、運氣之法;這麼一來二去,相差二十有幾的兩人,也算成了忘年之交。
李家業大,身為李家後代的白少爺,不但必須允文允武,而且還得名動天下。這壓力,可真不是一般,年紀稍長之後,這位白少爺不耐煩各式學習排滿生活,便起了逃學的念頭。仗著陶師傅教他的身手,要逃出家丁的眼光、先生的監視,實在太容易了。就在逃學逃得頗為愉快的時候,被陶滄海師傅找著了。
他當時先陪著白少爺四處溜躂,找著機會點了他一句:「與其幼年靠別人的時候偷著玩耍,不如成年了靠自己正大光明的玩耍。」
這位白少爺果然聰穎,一下子想通了:想要遊戲人間、就得累足本領。此後回家乖乖念書,把桀傲不遜通通收進骨子裡;直到學成後才將那份灑脫傲氣展現在世人面前,成為人人稱羨的詩仙。
這句「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還是陶滄海師傅有一回喝醉了,跟白少爺叨唸過的;沒想到秉性聰慧的他,將這想法融會貫通、放進了詩作中,成為千古名句。
「可惜啊!人類的壽命太短,才燦爛個幾十載就死了。」檮杌艦長回想著這一段往事,不禁嘆息一聲,乾掉了杯中瓊漿。
這時,座艙長夔牛謙拿著一顆通訊用的水晶球過來,說道:「艦長,天界有一封訊息,找您的。」
檮杌滄海大掌一拂,接過水晶球,只見一行龍飛鳳舞的行楷草書呈現在其中:「陶師傅,中秋愉快,今月正在照古人。太白金星賀」
嗯,每年中秋,成了仙的李白少爺都會捎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