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閱讀三毛的時間算是很晚的,大概這兩年才開始觸碰到她的文字,包含和李宗盛合作的《七點鐘》、和李泰祥合作的《橄欖樹》,當然,還有她的散文,不須讀過三毛全集,在看完兩遍《撒哈拉的故事》之後,便捨不得再繼續下去,總之已經任性地決定了,三毛是我最喜歡的作家。
在三毛之前,我的最愛是席慕蓉,把兩人放在一起,倒是有互相襯托之感:1943年在重慶出生的席慕蓉,全然流著蒙古族的血液,卻隨著父母輾轉來到台灣,直到1989年才生平第一次踏上故鄉的土地,〈鄉愁〉短短地、卻完美地詮釋詩題-
故鄉的歌是一支清遠的笛
總在有月亮的晚上響起
故鄉的面貌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惘
彷彿霧裏的揮手別離
離別後
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
永不老去
若席慕蓉要回歸故土才能安心,三毛則是不流浪就活不下去。她在《哭泣的駱駝》的自序中形容自己「倔強剛烈」、「暴戾乖張」「任性強求」,她寫稿是因為身在遠方,一為娛樂父母,二為記錄生活,她結婚「小半是為荷西情癡,大半仍是為了父母」,然而,我想誰家都不願意養出像三毛這麼個漂泊的孩子,一離家就是幾年不歸,好不容易回家,卻也不讓父母有幾天好日子。
她將起起伏伏的人生都寫進了書裡,從青春期的憂鬱,和荷西相戀後的樂觀幽默,到失去荷西的創傷與無助,她的文字忠實反應當下的心情,說故事的渲染能力極強,〈大鬍子與我〉難得寫的是與荷西的愛情,我很喜歡,節錄如下:
「妳要一個賺多少錢的丈夫?」我說:「看得不順眼的,千萬富翁也不嫁。看得中意,億萬富翁也嫁。」「說來說去,妳總想嫁個有錢的。」「也有例外的時候。」我嘆了口氣。「如果跟我呢?」他很自然的問。「那只要吃得飽的錢也算了。」他思索了一下,又問:「那妳吃得多嗎?」我十分小心地回答:「不多不多,以後還可以少吃一點。」
三毛很年輕的時候就離開家,到西班牙、德國、美國留學,和荷西結婚後定居在西屬撒哈拉,後來因為當地動亂而移居加那利群島,這裡是他們共同的最後一個家。三毛走過很多地方,她在《稻草人手記中》有一篇〈警告逃妻〉,自己突然思念起久別的家人,於是收拾行李,強迫丈夫接受妻子突如其來的「大逃亡」,對她來說,心之所向,即是故鄉。
於是,席慕蓉終生念眷的蒙古在一條筆直大路的盡頭,走到人生中年,席慕蓉終究是踏上了終點;而三毛的旅程總是蜿蜒,時不時地還有多條岔路:在廣袤而孤寂的大漠、在加那利群島聯合國般的社區、在中南美洲漫遊、在臺灣講學,沒有人知道她會去向何方,三毛就是讓人無法預料,她的足跡踏遍許多國家,讓人不禁懷疑她是否不在意原鄉,也無對異鄉的欲拒還迎。
齊豫《沙漠》這首歌之初,三毛唸了這段口白:「後來,我有一度變成了一個不相信愛情的女人,於是我走了,走到沙漠裡頭去,也不是去找愛情,我想,大概是去尋找一種前世的鄉愁吧!」也許是為了戲劇張力才寫的文字,但或許三毛的確是個外星人,擁有與常人不同的靈魂,今世來到人間尋找前世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