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斷被夢境纏身,虛晃而過的夢裡,空氣聞起來是辛辣的,無處可逃的光在女孩臉上跳動,藍染過的眼睛凝視遠方,少年對著這股陌生的熟悉感屏息,他預感這是不再遙遠的未來。
「我的星球厄拉科斯在夕陽西下時是如此美麗,黃沙滾滾,你可以看到香料在空氣中閃閃發亮。」
沙漠在螢幕上膨脹,在烈日下雜揉陽光、荒蕪和風成波浪,它迅速吞噬一切,人類的足跡在沙丘眼裏不過是過眼雲煙,王朝更迭在靜止的流動裡,沙丘等著人們對它予取予求,卻像美麗且致命的陷阱,靜待人們踏入砂流,一去不返。
那是一個人們在宇宙編織夢想的年代,為了航行到不知名的星球,領航員攝取香料,不計身體變形,只為擴展感官知覺開發未知星系,於是香料成為不可或缺的催化劑,一旦統領產地厄拉科斯(Arrakis),就足以掌控帝國的命脈。
逐漸興盛的亞崔迪家族(Atreides)接受來自皇帝的禮物,成為厄拉科斯的新主人,以雷托公爵(Leto)為首,攜上家眷潔西嘉女士(Jessica)和兒子保羅(Paul)離開海洋母星卡樂丹(Caladan),承接哈肯能家族(Harkonnen)的香料偉業。
在貧脊的土地上,廢棄物成了自體循環的重要元素,水液是如重要以至於星球原住民弗瑞曼人(Fremen)連生存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渾渾噩噩。來自富饒星球的亞崔迪家族當然無法理解,仁慈也好殘酷也罷,白人領主換了一批仍是掠奪者,縱使雷托公爵在怎麼表現得像人民的父親,卻逃不過背叛和妒意,肩負領導的身軀轟然倒下,成為權力更迭的殉教者,如同宮殿裡細心灌溉的棕梠樹,若沒有適應環境的能力,下場就得熊熊燃燒。
提摩西·夏勒梅(Timothée Chalamet)飾演的主角保羅是初出茅廬的繼位者,憂鬱美少年眼臉皆透露著不安以及對承接使命的困惑,母親潔西卡女士屬於貝尼潔瑟睿德女修會(Bene Gesserit),一個善於使用「魅音」操控他人心智行為的組織,她不顧組織規定誕下兒子,並意圖使保羅成為救世主。保羅一方面得學習如何當稱職的繼承者、適應星球嚴酷的天氣,一方面又得努力學習魅音、試圖理解纏身不斷的未來片段,脫去舒適圈後那緩慢逼近的神秘黑暗籠罩保羅,他不曉得未來究竟如何呈現,也不確定在陰謀層層交織底下自身家族是否安好。
隨著潛力揭發和厄運隨之而來,保羅對於自身的不確定感也反映在與潔西卡女士的母子關係上,潛意識裡的恐懼為原本單純、互相扶持的親情蒙上一層陰影,保羅雖然有所成長,卻怨恨被母親當成旗子使用,兩者的角色地位赫然轉換,原本是潔西嘉帶領保羅成長,隨後等到保羅覺醒,反倒是她必須依賴保羅在沙漠生存。
可惜電影並沒有特別著墨保羅如何消弭恐懼,到底是甚麼因素讓保羅意志堅定,他接受了自己的預知能力嗎?是否變成一個完全照著命運走的角色呢?這一切都只能看著提摩西的演技模糊臆測,這也是我認為電影不足的缺點之一。
《沙丘》作為最難改編的科幻小說之一,擔下重職的導演丹尼·維勒納夫(Denis Villeneuve)以蒼茫肅穆的電影對稱畫面搭以漢斯·季默磅礡管風琴,呢喃女聲營造沙漠的異星風情,超現實的沙蟲穿透螢幕活起來,飛船超越重力行駛,看電影那一刻的我們彷彿置身於不存在的現實,經過次次重組鍛造,稀釋於宇宙的龐然想像裡。
「夢是來自意識深處的訊息」
Dreams are messages from the deep.
就像電影不斷出現的夢境母題,《沙丘》之於我如同來自夢境的囈語,那些美麗的畫面刻印在腦海深處,但實際思索卻只得到模棱兩可的殘影。
先不提原著裡諸多問題,單從電影來看,導演維勒納夫確實將故事說得完整,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地向觀眾介紹《沙丘》的世界觀,讓科幻新手毫無困難理解整體科幻設定,然而也就僅止於此了,為了營造空靈肅穆的氛圍,大量特寫鏡頭空轉,在提摩西臉上流連不去,反而忽略配角們的角色塑造,各種角色完成他們在故事裡的定位,隨著任務結束而死去,觀眾還沒有時間認識他們、深入了解之間的牽絆,自然失去時毫無情緒波瀾。
再來是電影裡的反派,哈肯能公爵徹頭徹尾邪惡,毫無動機、工業資本主義式的狠毒對比亞崔迪家族人文古典,我們真的還需要這種老套的設定嗎?其次是尤因醫生(Yueh)的叛變,從來沒看過如此生硬的轉變,不是說張震演得不好,而是導演刪去他的動機,看不到他如何深愛妻子、痛恨哈肯能,只以一句妻子被抓了帶過整個叛變行為,顯現整個敘事散漫。
最後,這部電影到底要表達什麼,撇開華麗的視覺效果和配樂,它要在觀眾心裡留下什麼核心價值?論宗教,我沒有看到電影要批判救世主的中心思想;論生態,不過是劇情推演的環節之一;論政治,看過《權力遊戲》的血色婚禮,家族滅門有什麼了不起;論種族,水深火熱求生活的弗瑞曼人終究需要白人英雄來拯救;論英雄歷程,除了家族殞落和心理問題,保羅的危機都迎刃而解,他不用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擁有預知夢幾乎所向無敵,這個角色還有成長的空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