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泥之別: 巴比倫失樂園

文 / 林莉菁 Li-Chin Lin（旅法漫畫家暨動漫觀察者）

傳說兩河流域的巴比倫曾繁華一時，除了著名的巴別塔 (La Tour de Babel)，還有一座列名世界七大奇觀的空中花園。一位帝王為了讓遠嫁都城的皇后一解鄉愁，特地以她的山林故鄉為本，打造了一座氣派輝煌的花園。到了21世紀的法國漫畫家Nicolas Presl筆下，當地球因水資源不均，陷入紛亂，有辦法的人離開地球，定居在月球上一座同樣有水有空氣的綠洲豪宅區，堪稱太空時代的巴比倫花園。

Nicolas Presl 2020年底推出這本「巴比倫失樂園」(Les Jardins de Babylone)，封面呈現這座太空時代巴比倫花園位於地球的水道運輸網，沿著管線往畫面深處望去，矗立著一片淨水廠，整體看似平凡無奇，事實上是地球與月球居民都相當倚賴的水資源要地。水是人類賴以生存的重要資源，無論是讓巴比倫皇后解憂的花園，或是月球豪宅，掌握了水資源，就是掌握了幸福的泉源。水，跟空氣與陽光一樣，都是大自然的恩物，眾人應當都能享用，「巴比倫失樂園」一書時代背景看似更進步，但並非如此。

巨大的管線在地球表面起造，如浮在地表的動脈網絡，將各地水資源吸納入自身血脈。工廠處理過後，不是成為一罐罐瓶裝水販售，就是填裝入巨大的貨倉，送往月球，提供給移民月球的上流社會族群。這座綿密的水道系統與淨水廠成就了新時代的奇蹟，生命得以在月球上延續，卻也可能成了地球多數居民苦難的來源。

即使月球原本沒有水，為了這群移民，就是有辦法將地球資源送達這座原本荒涼的衛星，讓這些優勢移民得以延續在地球上的生活方式。而地球上乾淨的水源日漸稀少，人們為了水資源相互傾軋。貧民窟沿著水道管線蔓生，就只是希望爭取到一點水源，可引水灌溉或飲用。即使是生活在水域旁的居民，不知是否因為水域遭汙染，無法捕魚或進行水產養殖，只能試著在水域垃圾堆中打撈可能值點錢的東西維生。

月球的上流社會移民生活在空調完備的太空站內，觀看地球新聞或是開party，跟地球相比，宛如太空桃花源。唯一會讓這群紳士淑女們驚慌失措的事情，就是歡樂的泳池party突然停水，或是因故無法在月球豪宅區繼續居住。

地球上，飢民冒著遭警衛槍殺的危險，剪開圍住農田的鐵絲網，蝗蟲般搶食蔬菜。鏡頭轉向月球豪宅區一位有點年紀的女士，她的花園綠意盎然。即使打翻的一桶水來自遙遠的地球，她也毫不在意。就像她跟其他月球居民閒暇時觀看的地球報導，藍色行星過往的美好或崩壞的現在，那是地球人民的事情，她只掛心女兒在地球的安危。

「巴比倫失樂園」一書中，貧富階級分別住在兩座星球，星球間的距離彷彿暗喻社會不同階級雲泥般的差距。即便母星逐漸破敗，有力者有財力移民到另一個星球，繼續靜好歲月，即使他們的幸福可能建立在其他人的苦難之上。無力移民月球的居民中，有人為統治集團效力，戍守輸水管線跟淨水廠這片生命網絡，他們或許因此獲得比一般人稍微好一點的生活。有的集結起來反抗，換來統治集團一次又一次的無情鎮壓。

並非所有移民月球的地球人都只想到自己，一名女孩回到地球，跟同志們並肩作戰，只求一個平等安居的社會。但她的父母不這麼想，他們只希望她趕快回月球，免得影響家人在月球豪宅區的居住權。她的父母跟多數月球居民大概從沒想過，他們生活的根本命脈還是在地球。如果地球狀況持續惡化，月球移民們也無法存活下去。

「巴比倫失樂園」是法國漫畫家Nicolas Presl跟瑞士「黑膽汁」(Atrabile)出版社再次合作的無文字漫畫，曾入圍2021年法國安古蘭國際漫畫節好書競賽 (Les Sélections officielles)。這部作品跟他之前數本作品一樣，除了封面書名外，整本書完全沒有對話或旁白等文字。作者接受法國媒體訪問時曾表示，他刻意拿掉漫畫中常見的對話框 (還有對白)，這樣畫面安排上會更容易處理。

漫畫向來是圖文交雜呈現的敘事藝術，一旦去除了文字，圖像成為唯一的資訊來源，作者勢必得費心安排圖像資訊，免得讀者會錯意。閱讀無文字漫畫有時像是解讀一張藏寶圖，雖然沒有文字資訊，但每格及每頁畫面都是資訊來源。Nicolas Presl曾表示，他自己相當喜愛西方文藝復興時代的法蘭德斯與義大利畫作，畫面上的物件各有其象徵意涵，留待觀者解讀。這讓我想起一位推理小說迷朋友，她曾在巴黎索邦大學攻讀西洋藝術史。她說，西洋古典藝術作品中諸多物件各有其象徵意義，就像是謎題線索，留待有心人來推敲與判讀。

除了圖像，顏色也可用來協助讀者理解故事內容。地球與月球場景用不同顏色外框區隔。卡其綠描繪月球豪宅區居民，同時也是鈔票的顏色。作者接受法國費加洛報(Le Figaro)採訪時透露，卡其綠在本書代表財富。漫畫家通常採用有色輪廓線來描繪人與物件，很少用顏色填滿整個塊面。全黑的宇宙得以凸顯星體，而全紅的塊面是讓人解渴的西瓜果肉，也是飢民遭鎮壓後的血色天空。

作者Nicolas Presl居住在伊斯蘭國家數年，很欣賞伊斯蘭藝術中的植物與花卉圖案，本書中可以看到這些元素。當水資源在地球越來越稀少，水主要以作物灌溉及其他商業用途為主，拈花惹草成了奢侈的消遣，而月球豪宅區多的是花園。地球居民希望藉由抗爭來改變不公義的現況，他們佔領廣場開起音樂會，樂聲響起，自由的氣息如獲得水與陽光滋養的植物，在公共場域曼妙生湠，直到鎮暴部隊扣下扳機。

無論是茉莉花或野百合，自由與人權是如此珍貴與脆弱，需要你我持續灌溉，才可能造就眾人皆能遊賞的大眾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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