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樓的戰爭在進行,樓下的慘況也仍在繼續。先逃出去的那幾名女性雖然找來可以當成武器的東西,和白先生一起對抗活屍,可還是忍不住害怕尖叫。沒辦法,平時作為主要戰力的人都還在頂樓,何況他們還有一個骨折的傷員要保護,這心理壓力太大了。
紀衍良等人解決鑽出來的其他活屍後,也立刻趕到門邊想要幫阿慶頂住,卻聽阿慶奮力喊道:「幾位大哥,你們帶著祝姊姊先逃走吧!」
「你在說什麼……」
「繩子的長度大概只夠降到二樓。」方孝賢收回繩子一瞧,打斷紀衍良的話。這裡再過不久就要淪陷,而樓下也有活屍,甚至能否平安下樓都是個問題。他們要選擇留在頂樓,還是試著垂降下去拯救一樓的同伴,只有數秒的時間思考。
「嘖!」紀衍良憤恨地下了決定,旋即拉著祝永晴衝向水塔旁,將繩索綁在她的腰際,一雙手卻無法克制微微顫抖。他希望祝永晴先離開這裡,不然要是活屍衝進來,就只有被咬死或是摔死的分,只是就這樣放她自己一人下去也不安全,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姓紀的!」雙手還幫忙壓門的祝恆雨忽然開口,「你,跟我妹一起下去。」
「你瘋啦?」紀衍良回道:「繩子都斷了,還怎麼承受兩個人的體重?」
「該怎麼做還要我教你?」祝恆雨回頭看了地上一眼,不再說話。
紀衍良卻是懂了,無視方孝賢和祝永晴錯愕的眼光,他返身去搬活屍的遺體。
「下面的都讓開!」朝樓下大喊一聲,半晌,他直接把遺體扔到樓下,隨即又不甚放心地對方孝賢道:「過來幫我。」
方孝賢會意,連忙和他一起將所有活屍遺體都扔到樓下。扔完了還嫌不夠,又把頂樓所有盆栽的泥土和柔軟的花花草草全扔下去。
現下人手不夠,繩索又變得脆弱,興許是無法逐段垂降了。紀衍良讓祝永晴爬到圍牆上,自己將武器插在褲頭上後也爬了上去,抓住繩子中段,叮囑她道:「抱緊我。」
「可是你身上沒有綁繩子,萬一……」
「相信我。」
祝永晴沉默兩秒,「我知道了。」
她雙手抱緊紀衍良後,只來得及看祝恆雨等人一眼,抓緊繩索的紀衍良就直接跳下去。兩人懸在半空中轉了半圈,直到因施力過猛以至於頂部以上漲紅一片的紀衍良伸出一腿,讓鞋面與牆壁摩擦,這才減緩了旋轉的速度。
然而,三樓的室內早已擠滿活屍,他們紛紛伸長手臂,穿過破掉的玻璃窗,想要抓住兩人。紀衍良沒有餘力阻擋他們,只能略鬆開手再抓緊,讓繩索猛然降到二樓。
二樓亦是差不多的情景,差別只有距離兩人最近的窗戶仍是完好的,活屍們腐爛的手和臉貼在玻璃窗上,不斷抹下血液和皮肉的碎屑,噁心至極。
考慮到頂樓仍有人需要這條繩索,紀衍良無意琢磨太久,他朝懸空的腳底下看一眼後,雙手環抱祝永晴的身軀,「打開繩結吧。」
祝永晴緊咬下唇,立刻試著解開繩索。她能感覺紀衍良掌心的觸感有些異樣,可能是在緊握繩索的過程中因猛力摩擦而受了傷,與此同時,頂樓與一樓的情況也令她憂心。
忽地,繩結被解開,兩人的身體疾速往下降。早已將重心移到後背的紀衍良率先落地,緊抱著祝永晴的雙手則從未鬆開。幸好,他們落地的位置沒有超出預期,身軀正好壓在稍早拋擲下來的活屍遺體上,有這一層軟鋪墊,兩人都沒有大礙。
連一絲喘息的機會都沒有,紀衍良迅速扶著祝永晴起身,閃避撲過來的活屍。一樓的情況比想像中的還要糟糕,斷腿的那名同伴已經被咬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變活屍,而白先生等人也快要撐不住了,亟待更多戰力支援。
而頂樓的方孝賢等人雖未能看清樓下的情景,但耳朵聽著不斷傳來的慘叫與呼救聲,也能明白大致的狀況。
「你們誰……快點先下去!」方孝賢這時已趕來門口處,用雙手幫忙壓住門。這次他仍決定殿後,看似偉大瀟灑,其實他的內心仍有掙扎,因為最後一個離開的,必死無疑。
不想阿慶卻搖搖頭,說:「我還是那一句話,幾位大哥,你們先走吧。」
說完他又看了祝恆雨一眼,道:「祝大哥,你先下去跟祝姊姊會合。」
瀏海的髮絲落下幾滴汗水,滑過眼罩,也流進另一隻眼睛,祝恆雨猛然甩頭,不知是想甩開滿頭的大汗,還是不願意下去。
阿慶緊抿雙唇,忽然哭了,他低聲和另外三人說了幾句話,聽得他們一臉驚訝,隨即瞭然。
最後遲疑數秒,祝恆雨還是選擇放開手,背著弓箭衝向繩索處。他的運氣好,繩索直到最後一刻都未斷裂,讓他側身平安落地。
接著,方孝賢也離開了,只有龔先生還留在門口陪著阿慶。兩人的力道要維持門的閉合狀態已是非常勉強,奈何頂樓已經沒有其他能用來幫忙頂住的物品。只要其中一人離開,活屍群就會立刻衝破防線,所以龔先生自願留下意味著什麼,大夥兒心裡都清楚。
阿慶看了龔先生一眼,心中的激動無法言喻。
曾經,他很討厭這位老鄰居,因為他父親還在世的時候,雖然沒有對家人做出具體的暴力行為,卻經常出現酒駕、賭博欠債、與人發生糾紛等脫序的行為,還會毆打家中的狗出氣,而龔先生就不只一次檢舉他們家虐狗。
當時阿慶要面對父親的言語暴力,還要忍受別人上門來跟父親理論的火爆場面,可說是每天都心煩意亂,龔先生自以為正義的行為,在他眼中也無疑是在找麻煩,害他們家亂中添亂。而且他和龔先生起衝突的時候,這位老鄰居還常常故意講一堆他聽不懂的客家話,更是讓他覺得討厭。
但現在回想起來,龔先生說不定是希望藉由公權力,讓阿慶的父親得到一點教訓,畢竟光是家人和鄰居的勸阻並不能讓這個人反省自身的行為,讓他被罰點錢甚至坐牢,或許真能讓他安分一點,可惜最後未能成功。
不知該如何傳達感謝,阿慶想了很久,最後腦海僅浮現出三個字,那是他唯一會說的客家話,還是以前從捷運上學來的。
「……恁仔細。」阿慶低聲說著,感覺眼眶又有淚水打轉。
龔先生笑了笑,沒有回話。
阿慶吸吸鼻子,忽然大吼道:「來啊!你們這些渾蛋活屍,看誰撐得久啊!大爺我連自己的老子都敢殺,還會怕你們嗎?」
另一邊,在紀衍良等人的幫忙下,樓下這一帶的活屍終於被清除殆盡。至於那一位斷了腿的同伴,在他屍變之前,紀衍良就已打破他的腦袋。
正想問阿慶下來沒有,紀衍良卻看到地上有一大截繩索,它的兩端都十分不平整,顯然,方孝賢在下來的時候,繩索又斷了一次。
接著,只聽到頂樓傳來一聲慘叫,一個身影墜落下來,是阿慶。他的身上遍布傷口,不知道是摔死還是被咬死的,看這情形,龔先生也不可能活著了。
阿慶的眼鏡在落地的瞬間飛出去,未能瞑目的他,一雙無神的眼睛已無法再對焦,沒有人知道他的心裡還有多少遺憾。
紀衍良呆愣看著,無法言語。
方孝賢一把手抹去臉上的汗水,表情卻愈發痛苦,「阿慶說……他反正已經不想活了,才讓我們先走。」
紀衍良身軀一震,想起他倆聊天時,阿慶的確說過,如果哪天的他眼鏡突然壞了,有重度近視的他肯定會死掉的。他的音量很小,語氣聽不出是坦然還是懼怕,唯一能確定的是,想在這樣的世界生存,真的很不容易。
這是阿慶犧牲自己的性命幫他們的主要原因嗎?
又或者,這少年的心裡仍有些愧疚。不一定是覺得對不起他的父親,也可能是覺得對不起這個社會的道德標準……
良心總是害人痛苦,紀衍良搖搖頭,不願自己再細想下去。
活在這樣的世界裡太辛苦了,阿慶和龔先生若真的藉此尋求解脫,他只能為他們高興。至少,他們不必再擔心物資的匱乏生活還要忍受多久的酷暑、寒冬、疾病,以及活屍帶來的恐懼。
那個失敗的父親已讓阿慶的精神衰弱,他又何苦再受更多的折磨?
「走吧。」方孝賢拍拍紀衍良的肩膀,將他從出神的狀態拉了回來。
如今只剩下八個人了,要找短暫憩息的地方倒也不難。其後在方孝賢的率領下,他們清出一間民宅,打算先休息一下再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
天亮了,疲憊的眾人才剛剛入睡。
數個小時後,在出發尋找食物前,方孝賢從大夥兒的口中拼湊出幼兒園被活屍占據的大致經過:
儘管還是沒人知道大門為何會被打開,但確實有人看到當晚負責守夜的其中兩名同伴變成活屍。
由於天氣太熱難以入眠的緣故,考量到如廁的方便性,及偶爾會想去走廊上透透氣的需求,大家夜晚睡覺時幾乎都不再拿東西擋住門。
而活屍入侵時,正值大夥兒剛入睡不久,位在二樓走廊最靠近樓梯口的房間裡,有人迷迷糊糊間聽到門外傳來聲響,以為外頭是哪個人在敲門,這才起身開門查看,哪裡想得到站在門外的是活屍?
開門的這人只是在驚嚇中下意識發出「啊」的一聲,便被咬死,所以當下只是吵醒了同房的幾個人,後來災情擴大,才讓剩下的人清醒逃生,或者被咬死。人們的叫聲劃破寧靜,引來更多活屍,令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最終才演變成現在這副慘況。
「那現在怎麼辦啊?」其中一名女性問。她叫張雅嫻,團隊中還有一位倖存者也是年輕的女性,叫吳文婷。
「一邊找吃的,一邊找新的據點吧。」方孝賢說,「大家一起去,能走多遠算多遠。」
張雅嫻和吳文婷互視一眼,有些無奈卻也無法說什麼。她們畢竟不像白太太有丈夫陪伴和照顧,也不像祝永晴心智堅韌,總能配合團隊的行動,從不抱怨。縱然在幼兒園僅只過上幾個月安逸的生活,也足以讓她倆眷戀和想念。
「那個,」吳文婷的臉色有些慘白,「可以優先幫我找衛生棉和止痛藥嗎?我……」
方孝賢一愣,旋即點頭應允,並暗中提醒自己一路上要多注意吳文婷的狀況。
很快,他們離開這間民宅,重新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