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紅花吞了生鏽的賊 (4)

　　我第一次跟家人以外講話的人就是法蘭西小姐，她那天確實打來了，不過是在晚上接近十二點的時候，那時候我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了，所以被正好返家的父親接到了，隔天叔叔問我那是誰，我才告訴他是在社群交流認識的朋友，他才放心讓我跟她通電話。

　　她確實很愛說話，講了兩個小時也不累，她一直在講她的家庭、嗜好、房子、庭院之類的事情，我聽得津津有味，因為她完完全全是一個外放又活潑的女孩，她出國無數次，也告訴我許多在國外遇見的事情，我會幻想那樣的場景就在我眼前發生，這一切都如夢似幻。我很少提到自己的事情，因為跟她家比起來，對於自己實在沒什麼好提的，我也沒提到叔叔和我有多好，也沒提到父親上夜班的事情，更不用說父母親離婚了，這是不可能說的。聽她說著說著，我彷彿到了另一個世界去。

　　我明顯地與法蘭西小姐要好了起來，她不斷地邀約我去她家作客，在認識她的第三個月我終於去了她家玩，她家有我家的二十倍那麼大，有如大海似的泳池，豪華浴室，高級廚房，有電視裡頭才會出現的私人後花園，也的確如她所說的所有地方都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洋娃娃，我在她家煮了午餐，她的父母親都非常滿意，頻頻稱讚我，我當然很高興也很榮幸，除了叔叔和父親以外沒有人稱讚我廚藝好，畢竟只有他們吃過我煮的菜。

　　我們用完午餐後在房間裡讀了故事書，一起坐在她家圖書室地毯上，她墊起穿有白色雷絲襪的腳尖，從高大櫃子上抽出了一本書，封面有著一個黑衣男子咬著一朵紅花，她悄悄地坐到我身旁，將這本書放在我們之間的膝蓋上。

　　「巴納比，你看過這本書嗎？」她動手翻閱著，「這是外公過世之前送給我的，他說，他的母親買這本書給他時，他才六歲，他那時覺得很疑惑，為什麼封面沒有寫上書名。」

　　「我也在想，它的封面怎麼沒有書名。」我說。

　　「因為這是瑕疵品呀，你看，它其實留有要放上書名的空間，卻那麼剛好沒有被印到，最特別的是，」她將書翻到背面去，「你瞧瞧，書名被印到封底來了，《紅花賊傳奇》是它的書名，它是珍藏品，正是萬中選一，你得知道拿到這本書的人會有多麼特別。那時候外公就這麼對我說。」她匆匆抬頭看了我一下，又低下頭去繼續翻閱。

　　「沒錯，的確很特別。」

　　她耳根子突然紅了起來，我還來不及看裡面的漂亮插圖，她一頁頁翻得更快了。

　　「紅花賊是主角的名字，他是個善良的男孩，沒有父母親，孤伶伶一個人生活著，專門偷東西過日子，因為偷東西讓他感到快樂。你認為這樣好嗎？他心地善良，卻又無時無刻在偷東西，這樣豈不是很矛盾嗎？你會認同他的做法嗎？」

　　「或許這麼寫故事才會顯得精采，畢竟偷東西是不對的。」我聳聳肩膀。

　　「紅花賊偷東西的技術高超無比，就連警察遲遲都無法逮捕他，他總是在夜裡奔走，很多人見過他，卻無法描繪出他真正的樣子，因為他總是在眼周蒙上一塊黑色的布。最令人訝異的是，他只會偷別人看似不要卻不丟掉的東西，他會在屋頂上遊走，會在牆上奔跑，會在小女生的睡夢中悄悄出現，又悄悄地消失。那時候整個城鎮的人，將這個人取了個外號，就叫『紅花賊傳奇』，很神聖吧，很不可思議吧，他是全世界女孩的夢想啊。」

　　「小偷居然被稱為傳奇了。為什麼是紅花賊呢？怎麼不是白花賊？」

　　「因為他每次外出尋竊的時候，」她闔上書本，眨著眼睛，將這本書放到我手裡，「嘴上都會叼著一枝鮮豔的紅花呀！」

　　那天她將這本書送給了我，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擺在我房間書架上的某個角落。

　　事後還去打了高爾夫球，那個球場真是大，草皮整理得非常乾淨整齊，晚上我們還去吃了高級的自助餐，在吃飯時我們聊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法蘭西是獨生女，很想要有個玩伴，所以才一直想要有朋友來他們家玩，伯母從頭到尾都在向我說她女兒的事情，我聽得有些乏味，不過伯父一直告訴我他們家還有什麼有趣的事物要我下次再去嘗試，這我倒聽得樂不可支。

　　伯母對我說，父母將我生得真好，這臉蛋真美好。

　　法蘭西小姐的父母親非常喜歡我，我也喜歡他們，他們一家人都很和藹可親，感覺就像我的家人一樣，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無價之寶，那就是溫度，他們說話的溫度在我心中形成了一個圈。一個很空洞卻瞬時被填滿的圈。

　　我將我去法蘭西家的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叔叔，他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但也看不出來是不是不高興，你玩得開心就好，他只有點點頭這麼說。我當然很開心了，因為那正是我想要的溫暖所在，我想要住在那裡，那裡簡直是世外桃源，是人們的夢想之地，能認識法蘭西一家真的是太好不過了。

　　「巴納比，你以後可以常常來我們這裡玩喔！」她母親親切地說。

　　我望著她母親耳垂上的鑽石耳環勾起笑容地說：「好，下次一定會再來拜訪的。」

　　「你真的是一個很乖巧的孩子呢！」她母親突然伸手要摸我的頭，我趕緊往後退了好幾步。

　　「很抱歉，我有些皮膚病，還在服藥當中，不能碰到我的身體，失禮了。」我撒了個小謊。

　　「沒關係，不要太在意，我送你出去吧。」

　　她母親帶我走到院子外面鑲滿花的大鐵門旁，然後興奮地看著我的眼睛說：「巴納比，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以後一定要常常來玩喔，你是我看過最棒的孩子，這麼會做菜，以後可以當大廚師，說不定可以來我們家當私人廚師呢。而且你的基因真是優良，長得真帥，長大一定不得了，如果能跟我女兒發展成戀人關係，我一定會很開心的！」

　　「謝謝伯母，我們年紀這麼小，這種事情以後再說吧。」我鞠了躬，然後騎著腳踏車回去了。

　　回到家以後，我躺在床上又把法蘭西一家的事情說了一次，叔叔在一旁喝著茶，翻著書，他仍面無表情，只有冷冷地說一句：是嗎？你想去那裡嗎？我回答說，當然想囉，那裡很美，我恨不得趕快搬過去那裡住，我認識他們已經三個月了，如果跟法蘭西小姐的感情也逐漸升溫的話，要跟她發展成戀人關係應該不難吧。然後結了婚，就可以永遠住在那裡了。叔叔聽到這裡顯得有點奇怪，就是有點奇怪，他的嘴角有點微微地抽動，卻沒說什麼話。

　　「叔叔，其實，」我有點支支吾吾的，「你可以回去上班沒關係，法蘭西一家說很歡迎我每天去他們家玩，所以我可以去那裡，這樣你就不必擔心這麼多了。」

　　「也是，那叔叔還是回去上班吧。」

　　「我想，或許情況會有所改善。而且我也可以去他們家幫忙做菜，伯母說會給我工作的費用，這樣我們家也就多一份薪水了，這樣對吧，很有道理吧。」

　　「小巴納比，你看起來真的很開心呢。」

　　「我是真的很開心，說不定我真的會因此好起來，這一切都太完美了，叔叔，這一切真的太完美了！」

　　叔叔把茶喝完，拿著空的馬克杯走出房間，走回來時就直接把電燈關了，今天不唸故事了嗎？我疑惑地問，叔叔也沒看著我，只有低著頭說，不了，今天叔叔太累了。

　　「那唱片呢？幫我放個唱片好嗎？」

　　「你已經長大了，自己來吧。」叔叔關上門就走了，我想他是真的很累了，怎麼會這樣呢，叔叔明明一整天都沒有做什麼，難道叔叔還有在工作嗎？可是我打電話回家他都會接電話的，從沒漏接過一通，也許又是我想多了。

　　閉上眼睛看見得又是那華麗的光景，還有法蘭西一家的親切模樣，我傻傻地笑了起來，似乎不用聽故事也能安心的睡著呢，我們再認識個幾年我就能住在那裡了，伯母說要我跟法蘭西發展成戀人關係，我想應該可以辦到吧，這大概不是什麼難事，我只要答應她和她在一起就行了吧，只是她要接受不能碰自己伴侶這個事實，這未免也太讓人難過了，希望我能努力趕快讓自己好起來，這樣我就可以擁抱法蘭西一家了，我想再一次感受那種溫度，人的溫度。

　　我簡直興奮得睡不著覺，只好爬起來打電話給法蘭西小姐，告訴她我明天想再去她家玩。

　　「巴納比，你真是最體貼的男孩子！」

　　「那就這麼說定了。」

　　這時我才安心的掛上了電話，想著愛和救贖，想著華麗奢侈，然後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