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紅花吞了生鏽的賊 (6)

2021/11/18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當我十七歲時,在生鏽翡翠時間已經好久好久了。
  日落時我常常跑到大老遠的地方看著它,我深深愛上那個泛黃的餘暉,它總是在接近晚上的時候發著亮光,當太陽完全消失且晚上到來時,心底就會明白我又將是一個人。
  就算法蘭西小姐也不時打電話來關心我,我也無法感到快樂,心裡已經遺憾地接受叔叔對我的冷落,再也沒有愛的溫度,我心裡有數,我將失去叔叔,我們再也無法在一起度過每一個美好的假日。當我們在生鏽翡翠偶爾見面,吵架的次數越來越多,多的可怕,從他的言行舉止我能知道,叔叔不再愛我了。不曉得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是不是我不在他的臂彎裡睡著,不再做甜甜的夢,不再讓他牽著我的手說:「跟著我,我的小巴納比。」再也不告訴叔叔我的痛處,當我無法碰觸每一個人時。
  叔叔像不曾理解似的,認為我是假裝,是在逃避現實才想這麼做的。他越是誤會我,我越是想得多。
  我常常一個人在夜裡想著叔叔對我說的每句話,但是今天,似乎有更觸動我心的東西出現了,更讓我在意,讓我在睡夢中無法清醒的東西。雖然不太清楚是什麼東西,但能感覺到那東西正在拯救我孤獨而被判死刑的心境。當小巴納比已經長大了,就會變成巴納比,巴納比就再也不會變回小巴納比了,你懂嗎?你再也不小了。叔叔曾經對我這樣說過,當時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如今我終於想通了,很後悔知道了叔叔的心裡在想著什麼。
  「叔叔,你的意思是,你已經不要長大後的我了嗎?」
  「會有我更愛的東西存在的。」一句話就足以狠狠擊垮一個人長久期盼的心。
  一天晚上,法蘭西小姐約我去一間小酒吧喝酒,我說我還未成年,但她堅決要跟我去,伯父伯母也沒多說什麼,我就只好硬著頭皮去赴約,她一見到我就開心地向我擁抱,我不舒服地放開她,並且很有禮貌地告訴她:我很想念你。
  她當然發了瘋似開心地都要跳起來了,我也很想你,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到你了。你變得越高越英俊了,我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孩了。她抓著我的雙手興奮地說,她一定認為我撒謊的皮膚病已經痊癒了。她也變得更美麗動人了,洋娃娃的樣子又添了幾分成熟的姿色,如果有一窩蜂男人搶著要試圖從我身邊搶走她,我想我也不會堅決反對,真難想像我會有這樣漂亮的未婚妻。我們已經訂婚了。在去年秋天,我十六歲的時候。
  我們走進了酒吧,七彩的霓虹燈四處閃爍,牆上掛著老樂手的舊照片,人們高舉著酒杯暢飲,音樂大聲地幾乎蓋過所有聲音,法蘭西小姐拉著我到角落的黑色沙發上坐下來,然後點了兩杯威士忌,兩杯龍舌蘭,起初很疑惑為何未成年能這樣點酒,本來打算喝一堆雪碧或可樂打發掉這場約會,不過我想他們家應該是持有VIP之類的卡,我想。
  「巴納比,你最近過得怎麼樣?你說你在哪個地方自己生活?那裡是哪裡?」
  「你說什麼?」因為音樂聲太大了,所以我又問了一次。
  「我說!你最近過得怎麼樣?你在哪個地方自己生活?那裡是哪裡?」
  「很抱歉!沒辦法告訴你!因為我沒辦法很明確知道地址!所以很抱歉!」我吃力地提高音調,「我過得很好!」
  她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再用明朗的笑容看著我,問我最近的身體狀況怎麼樣,還有最近關於家人的一些事情,她關心了我的獨自生活這部份許久。服務生端來威士忌和龍舌蘭,晶瑩剔透的玻璃杯讓我看得目不轉睛,忍不住想喝一口,法蘭西小姐很客氣地要我試試看,味道是不錯,只是有些不舒服,因為太烈了,我想我真的不適合喝酒。看著在舞池不斷擺動的人群,男男女女醉醺醺地像是想暫時忘記某種事物的模樣,他們互相撫摸彼此的身體,像水草一樣扭動著,我在一旁看著,心裡有些悸動,是不是我也想暫時忘記某些什麼,遺留在年幼時心上的某樣東西。
  「巴納比,我一直都忘記跟你提起,你知道我家遭竊嗎?珍珠項鍊和父母的結婚戒指,還有父親的錢包,我枕頭下那些錢,還有好多好多東西通通不見了!但是那個賊也太厲害了,我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偷了,巴成是趁著我們睡沉的時候進來的吧,不過保全也沒響,門也是鎖得緊緊的,不可能進得來啊!很厲害吧!」
  聽到她用厲害來形容這件事,驚嚇的指數瞬間減低了一半,我故作鎮靜地點點頭聽她繼續說明事發經過,故作鎮定似乎是我最擅長的,但手心開始瘋狂冒著汗,我努力要想起那個賊的樣子,卻怎麼樣都想不起來,一點點印象都沒有,他是不是戴著面巾,連這個竟然都記不住,唯一有印象的只有那件天藍色襯衫上面第一顆釦子掉了而已。我害怕手中的玻璃杯從手心滑落。
  「唉,結果啊,隔天保全大哥自己辭職了,我父親一直跟他說沒關係,不是他的錯,至少他已經盡到他的本份了,而且警鈴也沒響,人更不可能察覺了,不過他仍然堅持他失職了,所以那天他就打包行李離開了。我想他會一直責怪自己吧,可是那真的不是他的錯,你也知道吧?那根本就不是他的錯,怎麼會這樣,他在我家已經待了快滿十年了,我母親說滿十年那天要帶他一起去吃大餐的,包括你,巴納比,結果他就這樣離開了,我真的好難過。」
  我瘋狂地點頭,讓她知道我有認真地在聽她說話,她看起來真的挺難過的,我卻不感到愧疚,竟然不感到一點點愧疚,我好害怕,只有伴隨著緊張,卻不覺得對不起人家,真是奇怪,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是什麼原因讓我這樣改變,我的同理心到哪裡去了?我的倫理道德呢?父親和叔叔一起協力教我的那些事情,難道我都不在乎了?我的手開始顫抖,不覺得自己做錯事了,我最害怕的是這個,我不覺得自己犯罪了,反倒認為那是合情合理的。
  「紅花賊啊!」我拉高音調大聲對她說,「說不定是〈紅花賊傳奇〉來了呀!」
  她突然像明白了什麼一樣的笑了起來,或許真的是紅花賊耶,如果你早點讓我意識到他真的來了,我一定會開心得不得了。
  我將左手放進口袋裡好讓法蘭西小姐繼續說著她的事情,基於緊張我竟然瘋狂的點酒來喝,一杯接著一杯,也許是醉了,我感到很興奮,很想起身約誰來跳舞,那音樂讓我身不由己。我想這首應該是Belle&Sebastian〈You're just a baby〉吧。我好愛這首歌,它的確讓人興奮得想跳舞。
  「巴納比,你是不是喝醉了?」
  法蘭西小姐走過來搖搖我的肩膀,我想我已經徹底失去知覺了,現在任誰碰我我應該都不會感到起雞皮疙瘩吧,因為我的心已經沉醉在深深的海底了,這時候我突然起身跟著音樂起舞,我想我跳的舞並不好看,因為我不太會跳舞,也可以說我沒有跳過舞。法蘭西小姐呢,她去哪裡了,沒關係,不要緊的,只要她開心就好,她去哪裡了並不重要,美麗的畫面在眼前展開來。
  眼前開始起了一些煙花,那些亮光不斷的從人們的頭上竄出,那好美,還有些魚在我腳底下游動,我還能跟他們打招呼呢,牠們似乎不怎麼在意跟人類溝通,只不過我怎麼也聽不懂我們在說些什麼,牠們身上還有金色的鱗片,被亮光照到的時候會發出很耀眼的閃光。
  我想我真的醉了,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在哪裡、在做些什麼、看見些什麼。我要怎麼自己回到生鏽翡翠,這也是一個大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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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情永遠躲在心的背後。眼淚一如往常是借題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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