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小師妹封鈴笙瞞著師門,不辭而別,下山追尋皇甫申的蹤跡而去後,秦惟剛的臉上就少了笑容,行事舉措也越發嚴厲起來。
常逸風幾次私下找上秦惟剛,一來要勸勸大師兄,不要為小師妹之事把自己逼得太緊,二來是因為自從小師妹離開天瑤派,門中歡愉氣氛不再,就連閑散慣的常逸風也明白「欲歙必張」的道理,這般壓抑風氣長久下去,對天瑤派並非好事。
可惜,秦惟剛雖是聽得了二師弟的建言,行為作風依舊,常逸風無奈之下,只得收斂往常性子,擔負起最不喜歡的掌刑之職,主動將天瑤派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條,好教眾弟子在大師兄管教下鬆口氣。
這一天剛好是冬至,秦惟剛處理完門中事務,心中忽然湧現煩悶之情。此刻,他已無心稍晚的冬至宴,吩咐常逸風替自己主持夜宴後,也不管天色昏黃,遠天已夜,決定獨自去往後山散心。
然而,天不作美,在他進入後山地界不久,夜罩月籠,更是紛紛揚揚下起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秦惟剛沒有因此打消念頭,掉頭回轉,反而一路倚雪而行,興許是想起了當年入門之時,也同師尊走過這般細雪紛飛的山徑,當下不覺得寒冷,倒是有一股暖意在心底沉甸甸的。
秦惟剛以為自己漫無目的,卻是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一處山澗。
山澗名為碧玦,顧名思義,一道溪水自山間而下,半途河道迴旋,狀似玉玦,懸空若缺,方才落入底下寒潭。
微寒月下,流水淙淙,細雪飄落,雪花隨溪水消解,發出更為細緻風雅的聲響,秦惟剛聽著聽著,腳步不由得慢了下來,最終站在水邊,兀自發愣。
「碧玦瓊芳溶溶玉,疑似步搖款款飛。」
同樣冬至月,同樣雪夜天,一陣寒風,無情捎來了封鈴笙吟誦過的詩句。
秦惟剛搖了搖頭,好讓自己不再去想,可被風聲揭起的過往,不管不顧,翻往了下一頁。
那一夜,那一頁,卻沒有他的位置。
這兩句詩詞,畢竟是小師妹對皇甫申說的,而他只是在看見兩人含情眉目後,無聲離去,將這一方本就不屬於他的天地,還與他們……
秦惟剛沉默良久,細雪如塵,積了薄薄一層在肩上,浸濕了衣服,可他仍舊不覺天寒。
終究是習慣了。
終究得習慣了。
此時,落雪更盛,寒風不歇,彷彿天穹欲以一匹白練,將潭水覆上。
水波盪漾間,他彷彿看見了她。
「天瑤寒光,」秦惟剛不自覺朝潭水伸出手,拈指誦訣:「霜落長天。」
陡然,一塊巨大冰淩墜落長天,沉入潭水,掀起層層浪潮,推向潭邊,水花浸濕了他的雙腳。
瞬間,潭水以冰淩沒入處開始結冰,不過片刻,原先還碧波輕搖的水面凍成霜雪。
霜雪結而未停,隨即一塊晶瑩剔透的冰晶,在秦惟剛身前拔高而起,同時四野陣陣寒風湧入,若刀削劍筆,逐漸將眼前冰晶,雕鑿成他日思夜夢皆不得的佳人模樣。
「師妹……」
秦惟剛望著眼前冰晶玉人,低聲呢喃。
冰晶雕就的封鈴笙,依舊是記憶中那般,一襲白衣勝雪,眉目依依含情。
只是這番情意,不是他的──明知如此,秦惟剛還是忍不住將冰晶玉人擁入懷中,即便遍體生寒,他依然不願鬆手,又怎能再次鬆手?
奈何,要走的,終究留不住,眼前的,不過雲煙幻影。
懷中傳來數道細微碎聲,他還未熟悉擁抱的冰涼,冰晶玉人轉瞬碎裂,水面冰霜亦龜裂崩解,緩緩為潭水消溶。
碧玦瓊芳溶溶玉,疑似步搖款款飛。
秦惟剛雙手無力垂落,恍惚間,他彷彿看見那襲白衣身影,踏著一池碎冰,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