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下午,朦朧中聽到有人叫我:「小姐!小姐!有人找妳!」
我睜開眼一看,一個中年婦女在我床前哭泣。原來她是肇事者的姊姊,她請我原諒,她說他弟弟真的是為了閃一隻狗,才會逆向行駛。她還詢問我整個車禍的過程。
我只回她:「我不想跟妳談,一切去跟我們的律師談!」
其實,肇事者的朋友已經先到我家去過了。聽說那位朋友代替肇事者到我家去給老媽捻香,進去我家,看了看說:「你們家過得還不錯嘛!」講這什麼話!難道有錢人活該倒楣嗎?
是啊!我們家是過得還不錯,但這一切都是老媽與老爸胼手胝足辛苦得來的。我三歲的時候,因為老爸想繼續讀書,舉家北遷。聽說外婆到台北看我們的時候,發現我們家窮到連米缸都沒有米。
老爸國立藝專畢業,當了國中老師沒幾年,想開一家公司。為了讓老爸可以順利開公司,老媽辛辛苦苦存錢,在學校跟會。處處精打細算,能省則省。雖然省,老媽卻也沒讓我們這些孩子餓著。印象中,我們孩子每天帶的便當,幾乎都會有青菜與雞腿。本以為這沒有什麼,直到我當國小老師的時候,看到班上學生的便當,有的便當非常簡略,全部是青菜、或全部只有幾塊肉、或是泡麵,我看了很震驚。直到那時我才體會,原來老媽是多麼的用心。
還好我們有積蓄。在當時的社會,像老爸的這麼嚴重的傷勢,沒有錢,就只能等著掛點。我們幾乎傾所有的積蓄花在醫藥費上。只要可以救活老爸,花多少錢都可以。錢再賺就有,但是人卻無法起死回生。
所以,老爸一從加護病房出來,我們就把他轉到單人病房。一方面,老爸可以安靜修養,另一方面也是怕人多口雜,萬一不小心將老媽的事透露給老爸,那就糟了。我們花錢請看護日夜輪流照顧老爸,只希望他可以復原。
我的傷勢比較輕,醫生幫我把臉上的傷口拆線後,我就出院了。
出院回到家後,坐在客廳,望著老媽的遺照,心裡覺得很淒涼。家裡完全沒有人可以理我,大哥大嫂忙著幫老爸經營公司,二哥忙著處理老媽的後事。我什麼都無法做,心裡覺得很害怕,很沒有安全感。後來我告訴大嫂,我還是到醫院去陪老爸吧!
所以,我又回醫院和老爸一起住在單人病房。
有一晚,老爸問說:「是誰在我身邊?」
看護阿姨說:「是我和妹ㄚ在旁邊。」
其實我知道是老媽來看我們,但我卻不敢回頭,我竟沒有勇氣回頭看生我的母親。我只敢面對牆壁,躺在長椅上,抱著頭緊閉我的眼睛。
註:有一次上「行動研究」的時候,魯魯提到自己怕鬼的經驗。她問了我,不知道老師在這個當下,心理是什麼感覺?我說:我知道是母親回來,但我真的不想看。我很怕看到的是一個頭破血流、殘缺不全的母親。我怕我無法承受,我不要看,我寧可留一個樂觀開朗母親的印象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