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裡,我把自己封閉起來,我很想哭,但哭不出來。我只能在夢到老媽的時候,讓淚水肆意地傾洩。那段日子裡,我經常作夢夢到其他的親人驟然去世,然後我在夢中痛哭,一直哭到痛徹心扉、椎心刺骨。哭到醒來,才發現,原來這只是一場夢。
當時我有一種深刻的體會:我一個已經二十幾歲的大人,失去了母親,就已經這麼的害怕,這麼的封閉。我實在很難想像,失去父母的小朋友,或是單親的小朋友,他們心中的傷害,會是何等嚴重?
還陪老爸住在醫院時,我就曾打電話給校長,希望她允許我教二年級。基本上,低年級的課都安排在早上,如果父親需要開刀,我下午還可以去醫院看父親。另一方面,二年級的小朋友已經被教過一年,也比較好帶。校長答應了我的請求,讓我教二年級的小朋友。
在沒出車禍以前,對於到學校上學,我並不會特別期待;但出了車禍之後,我每天都在期待上學。到學校,看著孩子天真稚嫩的臉孔,生活彷彿有了希望,我才可以擺脫家裡沈重的陰霾。
天冷時,我跟小朋友說:「來!來!來!讓老師抱抱!」有的小朋友會含羞帶怯、一動也不敢動地站在那裡,等著讓你抱;有的小朋友則順勢依偎在你身邊,對著你笑得好甜。
擁抱中,我感覺到溫暖。
表面上,我好像是一個給予者,教小朋友知識。但其實,小朋友才是給予者,學生對我而言反而是一種陪伴,陪伴我擺脫孤寂的日子,撫慰我受傷的心靈。
在學校,別人不太容易看到我內心的痛,我也不想讓別人看到我脆弱的一面。
有個同事看我每天依然笑顏逐開,跟我說:「沒想到妳還是這麼樂觀、開朗!」
我回他:「日子還是要過啊!」
我心裡其實是很沈重,總覺得有一塊石頭壓在哪裡,胸口悶悶的。不過,日子還是要過啊!因為規律的教書生活,生活逐漸恢復正常,沈重的感覺似乎漸漸消失。
有一回,我坐計程車上學,計程車司機看我拄著柺杖,很熱心地告訴我:「妳要趕快結婚!趕快生小孩!好好地坐月子,這樣身體就可以補起來!」
我回他:「是啊!但是,我也不能為了坐月子就結婚吧!」
結婚?大概沒那麼容易吧!短時間內,我不太可能丟下老爸去結婚。
老爸終於可以出院,只要定期回醫院複診與復健。因為他的傷口還未復原,行動不便,我們繼續請一個看護在家專門照顧他。
有天我放學回家,一進門,就看到老爸在流淚。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老媽白天時回家來看老爸。聽看護阿姨陳述,老媽還拿了一個袋子要給她,謝謝她照顧老爸。
肇事者的家屬到我們家來討論賠償事宜,希望可以私下和解。他太太告訴我們,他老公也受傷,他們家的經濟壓力很重,如何如何。可不可以不要賠這個多錢,不要賠250萬,賠200萬就好了。我聽了難以置信,人命可以這樣討價還價嗎?人命連250萬都不值嗎?老爸受傷的醫藥費,我的前途,加起來恐怕都不只吧!
我衝出去告訴他們:「我不要錢!我只要你還我一個母親來!你把我的母親還給我!」
說完後,我跑到廁所裡去哭了起來。這次,我終於無法控制,放聲大哭,哭了很久。
看護阿姨跑來廁所說:「妳爸要我來看看妳,妳還好吧?」
我什麼都沒說,衝回自己的房間,痛哭流涕。
這是我第一次在老爸面前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