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匆匆出門,忘了隨身碟。
裡面有和客戶開會的簡報,不得不利用午休時間回家拿。
戴上安全帽,把陷在騎樓車陣的機車拖出來,忽然看到爸爸在便利超商裡面,兩手握著一罐仙草蜜,臉朝外看,正想進去打招呼,有一個顯然是刻意打扮過的婦人,坐到爸對面,爸露出驚喜又羞澀的表情,把仙草蜜推到她前面,兩人推讓一番,一起把手收回,留下那罐,孤零零的飲料。
不得不推著機車往外走,擋到別人的路了,街頭的陽光猛烈,一瞬間,看不清世界,只有哀號的胃是真實的,從小就很容易餓。
我出生體重超過四千五百公克,醫生護士都說是巨嬰,躺在保溫箱裡,奶量是一般嬰兒三倍,瘦弱的媽媽沒辦法餵母奶,外婆忙著幫女兒坐月子,調養身體,餵奶就交給女婿。
「餵你很麻煩,你很挑,熱一點或冷一點都不行,奶粉啊奶嘴口徑啊,通通不能換,一換就嗆,嗆了就不喝,哇哇大哭,那哭聲之宏亮啊,鄰居說你是警報器。」
媽走後,兩人相依為命也七八年了。
大學畢業那年,美國的入學通知和學生簽證都拿到了,媽參加社區健檢,發現異常,我陪她到大醫院進一步檢查,確定是胰臟癌末期,聽醫生說要馬上開刀,否則只剩下三個月,媽的神情沒變,指節突出的雙手微微發顫,冷硬如冰,我當場決定不走了。
那陣子,爸戲稱我們是「汪洋中的一條船」,報上的天災人禍,全關在門外,我和爸全心全意照顧體重愈來愈輕的病人,除了正規治療,打果菜汁,煮青草茶,練氣功,爬山,針灸,樣樣都來,希望幫助媽媽,成為一年存活率百分之二的幸運兒。
有一天,擠在滿滿的候診室,隨手翻雜誌,明星照片上雜亂字跡寫著:「你的身體如流沙消失在手中,我才知道你的靈魂一直緊擁著我。」瞪著那些字,想像沒有媽「在」的家,沒人煮出香噴噴晚餐的廚房,沒人呵護茶花的陽台,沒人追韓劇的客廳,沒人送熱茶的房間……原來,媽是這艘船的船長,她要提早下船,我們驚慌失措,妄想和死神拔河,其實,她自己知道時間不多,只是強忍病痛配合演出勵志片。
爸怪我是烏鴉嘴,信心不足,才會兵敗如山倒,明明有機會留住媽的。
處理完媽七七四十九的後事,爸彷彿老了十歲,下樓梯不小心摔了一跤,大腿上石膏,不好請長假,乾脆提早退休,我留在台灣念研究所,自然接替了船長的角色,媽的東西維持原樣,彷彿她只是出國度假幾天就回來了。
那個女人是誰?招攬國民旅遊的,還是郵局志工。爸的腳傷復原後,什麼事都提不起勁,老朋友老同事各忙各的,約了幾次,久了人家也就不找他了。
幹嘛買仙草蜜?用我心愛的飲料去討好另一個女人,哼,發動機車,頭也不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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