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的植物。檸檬蜂蜜草

這是門前植物們的小故事。

「哎呀，怎麼又死掉了。」

陽台上如稻草彎曲的身體緩緩地蹲下，眼神隨著指尖在被染成褐色的葉子間來回移動，檢討與不解的細細碎語，不斷地從嘴巴竄出。

這是第幾次了? 看來又有植物壯烈犧牲在我媽的黑手指裡了。

她是我媽媽，從小這個家就只有我跟她的身影。不過最近多了綠色植物的身影。以前雖然會種個一兩盆，但沒像她最近這麼勤勞的種。不知是天分還是特殊能力，不到幾天又會看到褐色的植物們被丟掉，因此最近時常看到媽媽在陽台忙進忙出。雖然常常會失敗，但不曉得媽媽為何堅持要種，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她的生活不會太無聊。

從正式回到家到現在，已過了兩週。

從小生活在這個小小的城市，不論去哪都必須走上好長一段路。雖然這個小城市有媽媽，但小時候總是想，如果有天能去到大城市看看，是不是自己的人生會精采一些?

長大後，也真的如願去到大城市讀書、工作，去過了不少地方，有了不少朋友。與想像中不同的是，每次在路上看到母女牽手的畫面，總是會留意幾分，會想著不知道媽媽現在在做甚麼，有時，則是會冒出以往與媽媽肩並肩走在街道上的畫面。隨著時間久了，不禁會想，每天上班，住在租屋處，有時跟朋友吃飯聊天，還有甚麼是我必須住在大城市的理由呢?

不過總而言之，生活還算過得去，至少想買甚麼不用在走上一大段路了，只要走個10步就會有好幾家便利商店。

有天，如往常的工作日，接到了醫院電話。 電話那頭說著:媽媽跌倒、身體不好，正在醫院甚麼的......，後面其實也沒認真聽了。只記得，從我聽到是醫院的那刻起，許多的畫面，不斷衝擊著我的大腦:曬衣服的背影、晚上辛苦加班卻對我強顏歡笑的面容、每個叮嚀、離開家時那不捨的微笑，每個畫面、每個字句，都不斷在我腦中回放。

「唉呦，怎麼還特地來啦，翹班喔，我沒事啦。」 病床上依舊是露出招牌笑容的媽媽。從那刻起，我告訴自己:媽媽需要我。 於是我決定留下來陪媽媽一陣子，線上工作也不是問題。 就這樣，回到了培育我成長，乘載著回憶的家鄉。這裡還是一樣，去哪裡都要走一大段路，沒有車還真的是哪都難去。

這裡的生活，說改變其實也沒有太大的改變，忙碌依舊、睡覺依舊。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生活中，多了一個聲音在耳中環繞著，多了一個身影在眼前不斷來來去去。但畢竟是從小長大的家，這裡也多了些安全感。

「幫我買牛奶!」從陽台的盆栽中突然冒出毫不搭嘎的語句，到底為甚麼種植物會想到牛奶? 有人說女人難懂，但我覺得媽媽才是世上最難懂的。不過媽媽最大，我也只能奉命行事了。

這是搬回來後，第一次這樣慢慢地走在這個街道上，體會這個小城市，觀察這個城市的成長。太陽依舊濃烈，空氣仍然明亮，機車騎士的頭髮依舊享受著風的吹拂，一切彷若小學時下課後的光景。雖然這一切不錯，但也止於此，還是有太多的不方便，路還是一樣遠、電影院沒幾家、沒有定期的展覽。我想，等媽媽身體好一點，還是帶著她回去跟我一起住好了。便利性對居住環境還是很重要的吧。

「媽，我買回來了......媽媽?」 奇怪?通常都會回應的，去哪了?

「媽!媽!妳怎麼了啦!怎麼倒在這裡!」只見媽媽倒在盆栽中，不斷地呻吟，且扶著腰 「好痛....腰...」原來是剛剛搬動盆栽時，失力不對而閃到腰。 「唉呦，不是跟妳說不要彎腰搬嗎? 這樣一定扭到阿!」

我邊說邊扶著媽媽去沙發躺著。沙發上的媽媽痛苦地緊閉著雙眼，似乎無法在回應我了，看來只能先去拿一點藥膏擦擦看了。如此想著，便準備起身去找藥膏。此時，餘光看見有葉子從媽媽的指縫中微微探出。

「妳手上這個是甚麼?」 其實也不期待她能回應我，本想直接把葉子從她的手中拿出來，讓她好好休息。但就如同被我的話語電到，身體一震，便緩慢地把手中的葉子塞在我手中。

「這個...是剛剛摘下來的，好不容易活下來，泡泡看，晚上喝...聽說能助眠...」隨著聲音越來越小，媽媽的眼睛又再次闔上。似乎是剛剛如暴風雨般的疼痛，花了她不少精力。原來就為了這葉子，把身體用成這樣啊，我蹙著眉想著。

不過畢竟是媽媽用生命摘的，聞聞看也無妨。想著便將葉子湊到鼻前，聞著聞著也真的有股淡淡的清香，那份清香似乎能沖淡煩擾的思緒，如同躺在草原上的躺椅，有風帶走壓力和沉重感，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輕飄飄的香氣，撫摸著臉頰。

想著既然如此泡泡看好了。於是我將藥膏擦到媽媽身上，看她比較舒服後，便到廚房來品一品這茶的味道。當看著葉子在熱水中滾動著，不疾不徐的在水中跳舞，還真的有種優雅的感覺，也難怪大家會這麼喜歡下午茶。泡好後，我便雙手捧著杯子坐到媽媽旁，享用她用生命摘來的葉子。

「好喝嗎?」大概是比較不痛了，表情緩和許多，眼睛也能夠微微張開了。

「還不錯，但妳怎麼會突然種這個，妳以前不太種植物的?」

「就...聽人家說這個能幫助睡眠阿..妳回來後，常常半夜起來還看到妳在客廳看電視阿...就想說是不是睡不著，所以就種種看。」

其實工作一直都很繁重，要處理的事情很多，每晚準備要睡覺時，思緒卻如煙火般，不斷在腦中炸開，實在不行，就會到客廳看看電視。原來，都被她看到了。

仔細想想，這樣的習慣來自於小時候看到的媽媽。沒有人能分擔的辛苦，每滴淚、每份沉重感，都只能默默地化為一聲聲嘆氣，期望每嘆一口氣能帶走些微的苦澀。或許只有夜晚的電視，才能讓她從工作和生活中脫離，不至於讓她只能躺在床上，淹沒於黑暗中。小時候的我，總覺得媽媽都不好好陪我睡覺，長大後，才知道這不是她能控制的，能在生活中喘口氣已經不容易了，而這是她少數能想到的方法了。

不過原來她都知道，為此還為我尋找方法，明明不擅長把植物種好，卻為我每天在陽台忙進忙出，用她能想到的方式幫助我，而我在她需要看電視熬過失眠的日子哩，卻未曾為她做過甚麼，想到這，還真有些苦澀、有些鼻酸。

「那這個叫甚麼?」為了不讓眼淚冒出來，我試著轉些話題。

「好像是叫檸檬蜂蜜草?」

「檸檬蜂蜜草?真的假的?」

「對阿，哎呀反正聽店員說可以助眠我就買了，不錯吧?」那個眼神，彷若說著:快稱讚我吧!

「恩~還不錯，買的好，阿，應該說種的好」語落，我們凝視著對方，在只屬於我們母女的空間，微笑著。

那個下午，陪伴我們母女倆的是久而未見的平靜、最厚實的溫暖、大城市無法給我的家人，還有一股清香的安心感。

幾周後，在陽光剛剛好的下午，我們吹著剛剛好的風挽著彼此的手走著。

「欸對了，妳說妳甚麼時候要回去?」

「恩~可能在晚一點吧」

或許這座城市，沒有好走的街道、沒有精采的展覽，但有她。買東西的路途依舊遙遠，但能陪著她走這段路，值得。

「對了，媽，妳知道檸檬蜂蜜草其實是檸檬香蜂草嗎?」

「真的喔，可是我看到牌子上面寫蜂蜜欸」

「那...我們就叫他蜂蜜好了」

從此以後，「蜂蜜」是我們家的常客。

在平凡的夜晚，壓力依舊、煩心的思緒依舊，不同的是，從壺中不時飄出的安心感。當然，雖是常客，但也是不限定出現的，畢竟黑手指不是說變就變。

(以上故事獻給辛苦工作的妳和你，可搭配輕音樂享用)

這是我家的檸檬香蜂草。

去買的時候，牌子上寫著檸檬蜂蜜草，因為名字太可愛叫買下來了，後來才知道原來叫檸檬香蜂草。

因此我家這隻以後就叫做蜂蜜了!

檸檬香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