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做过多年调查记者,是我的荣幸,有机会见证和经历很多人的人生。那时,年轻,我不懂政治,不了解战争,身为小人物,更关注小人物。
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渺小如尘埃,一阵微风都能在他们的生命中制造出海啸,帮助他们倾诉不公、走出困境,让我能感觉到存在的价值,因此很有成就感。
那些年,我写过很多暗黑、悲苦的事件,凭着年轻、无畏,还有一种替天行道的幼稚,总会沿着一个线索一直追下去,直到这件事得到关注,并有一个即便妥协的解决。然而,随着我和我的笔逐渐被认可,更多的事涌了过来,怎么都写不完。那时真的很辛苦,每天都奔波在一个个危机四伏的现场,隐姓埋名去调查那些鲜为人知的事,帮助那些遭遇困境的人。代价是,一次次被恐吓、被追杀、被寄子弹。
我曾坚定的认为,这是我爱国、爱脚下这片土地的方式,因为存在问题并不可怕,发现它,解决它,一切才能变得更好。然而,终于有一天,我们这些发现问题的人变成了问题本身。我和我勤勉的同事们,逐渐失去了表达的空间,只好在缝隙间寻找可以表达的事件,寻找可以存在的存在感。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三年,随着缝隙日渐收窄,我们再无存在的可能,只好离开了最爱的工作。
写这组报道,是因为我的父亲和他始终带在身边的一个伤痕累累、早已失去使用功能的搪瓷水杯。水杯上行写:赠□最可爱的人,下行是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父亲的一个小包里还有一些纪念章,那时他12年军旅生涯的最后见证。
记下父亲的故事,是我的初衷。但他的故事又带给我很多不解,于是又陆续采访了六位年迈的韩战幸存者。这便成了我最后的记者时光,做的最后一组报道。
二十年过去了,当时最年轻的我的父亲也早已去世,那些老人恐怕再也无法诉说。
偶然看到这篇文字,倍感唏嘘。走过了数十个春秋,更换过很多设备,丢掉了很多东西,这篇文字居然安然保存下来,想必它有自己的使命。那么,我尊重它的选择,并决定成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