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凍魔來襲-08

　　在確定會減少外勤後，我開始為移轉服務路段做準備，一般來說客戶接觸的業務越多，被搶業績的情況就更容易發生，所以在這個行業裡，業務人員做客戶交接是不存在的事，但我的想法不同，移轉路段給我的組員們，其實是希望這些我曾經經營過的客戶能替他們帶來業績，讓他們賺到錢，當薪水穩定下來之後，即便我不在了，他們也能持續成長茁壯，所以只要我拜訪客戶都會特別提到服務人員即將換人的事，也會帶著組員去和客戶認識。

　　有些熟識的客戶仍希望我能持續服務下去，我便會提到我可能因病離職的事情，未來打算讓這些徒弟代替我服務他們，客戶們也都能理解這是公司必須做的正確決定，並沒有抱怨什麼，甚至有些客戶非常熱情，不斷的邀請我去參加坐禪或是介紹我到宮廟問事，我本就不是急病亂投醫，會聽信偏方的人，所以大部分的邀請都被我拒絕了，唯獨一個裝潢公司的老闆娘，即使我三番兩次的婉拒，她仍堅定的邀請我去開壇問事，拗不過她的強勢，又不願破壞彼此的關係，於是我便到她介紹的萬華某宮廟去問事了。

　　「妳認為神可以趕走我嗎？」

　　漸凍魔在我剛到宮廟的時候跑出來了。

　　「我雖然相信科學，但也尊重宗教，我比較像是來驗證神明說什麼的吧。」

　　由於家人也好奇我的病是怎麼來的，所以爸媽都出席了。從小家裡就是拿香拜拜，對這樣的場景並不陌生，媽媽在紙上寫下了我的生辰八字，在乩士起乩之後，問事便開始了。一開始我沒有特別說什麼，只說是來問生病的事情，乩士拿著法器在我身上比劃，後來指著我的屁股，操著一口流利的台語說這裡是病兆。

　　「神明說妳這邊是不是會痛。」

　　乩士身旁站了一位師姐，是老闆娘特地拜託她來幫忙的，若是我聽不懂乩士說的話，或不知道該問什麼，師姐就負責溝通。

　　「我之前尾椎有骨折過，不過現在已經好了。」

　　我很驚訝乩士竟然知道我沒說出口的骨折。我伸出左手詢問肌肉萎縮的事情，師姐便讓乩士幫我查生病的原因。

　　「白血球很高。」

　　乩士的意思應該是我的身體有發炎現象。

　　「醫生有幫妳檢查白血球的情況嗎？」

　　師姐問我。

　　「醫生說我的報告都正常，也沒有特別檢查白血球。」

　　我搖著頭，想看看神明是否還有什麼見解。師姐讓乩士再幫我查查其他原因，等待片刻後，乩士開口了。

　　「妳骨折的那一次，摔掉了一條魂，冤親債主又來討債，如果沒處理，病情會更嚴重。」

　　「那要怎麼處理？」

　　師姐接著問。乩士講了一串化解冤親債主和回魂所需要的東西，我能聽懂的只有金紙、蓮花和祭拜品，換算台幣大約要一萬多元。

　　「看妳們要不要做，一般除了多做善事積陰德，這是最快的方法，把魂找回來比較重要，方法不難，東西我可以幫妳準備，也幫妳燒，到時候妳人來就好。」

　　「好，麻煩幫我安排一下。」

　　我看著爸媽，想著一萬多也不算天價，如果這麼做能讓他們安心的話，這個錢就花吧。師姐看我答應之後點了頭，接著又開始幫我詢問乩士。

　　「哪裡能找到治病的貴人？」

　　「北方。」

　　乩士說的北方，立刻讓我想到了位於北投的榮總。

　　「有沒有貴人？」

　　乩士拿著法器在案桌上寫了『三』。

　　「這是天機，不能跟妳講的太白，只能告訴妳跟三有關。」

　　師姐說的跟三有關，不就正巧是我的主治醫生李宜中的「宜」字嘛。

　　「妳還有沒有想要問什麼？」

　　「化解冤親債主之後狀況就會好了嗎？」

　　我其實很難相信漸凍症這樣的絕症只要燒一萬多元的紙錢就能好起來。

　　「平時還是要多捐款做功德啦，這只能先幫妳暫時化解來討報的冤親債主，讓治病的過程比較順利，可是如果之後的狀況不好，還是要來看看能怎麼處理。」

　　如果是這樣，我何必掙扎呢？冤親債主來討報，我這輩子要是不還完，下輩子一樣要還不是嗎？還不如這輩子直接結算，下輩子脫離因果循環。

　　就我的問事結果，讓一向鐵齒的爸爸竟然開口要媽媽看看是不是順道連弟弟、妹妹的事情也一併問了。隨後爸媽又問了弟弟和妹妹的健康，乩士講得爸媽點頭如搗蒜，在問到婚姻時，兩個人都在2020年有機會，這下我的理智又上線了，對於一個認為命運是自己走出來的人而言，我把這件事記在心上，打算到2020年的時候要來驗證看看。

　　「妳也很鐵齒。」

　　這場問事，漸凍魔一直在旁邊看著，直到回程的路上，他才和我對話。

　　「今天乩士說的話有很多巧合很玄，但對一個學科學的現代人而言，會更想驗證神存在的痕跡。」

　　「妳想證明做了法事就能消滅我？」

　　漸凍魔瞇起了深邃的黑瞳，露出了讓人難以捉摸的表情。

　　「絕症如果燒燒紙錢就會好，那還能叫絕症嗎？消滅你？那是不可能的事。」

　　「那妳來問事幹嘛？又想證明什麼？」

　　「我其實是來幫父母找一個答案，如果辦個法事能讓他們心情平靜，那就達到我要的目的了。至於想證明什麼，我就只是感受做法事前後，你對我有產生什麼變化而已。」

　　「哼，明知道沒用的事還是要做，人類真是可笑。」

　　「而且師姐所謂的做功德，我身在壽險業不就已經在做了嗎？『賺錢』只是我在公司服務客戶應得的薪水，至於他們要不要購買保單，是客戶自己的決定，未來那些客戶如果真的因為生病得到需要的理賠，那張保單就是我對他們最大的幫助，但同時也是他們自己的福報，可是我做了這麼多，神也沒有因此讓我不生病啊，我在公司也做了不少共好的犧牲，可是回報的卻是更多的欺壓，與人為善難道不是積陰德嗎？都說好心有好報，我做的善事神明真的有看到嗎？有看到的話為什麼放任我被欺負，還讓我得絕症？」

　　「妳這樣吐槽神明，不怕報應嗎？」

　　漸凍魔看過的病人不少，許多絕望的人總祈求神明幫他們指引一條明路，祈求人生的道路能更好走，求平安健康、財源滾滾，而我這個異類卻不和神明祈求身體康復，甚至還質疑神明的存在。

　　「在單位裡也有許多求神拜佛的信徒，他們相信這樣做就能得到更多的福報，可是一邊吃素念經，一邊哄騙客戶解舊約買新約，錢仍然大筆大筆的賺，如果神的保佑是讓這樣的人為了自己的貪念而做出更多的壞事，那麼我為什麼要相信神？我尊重信仰，但也相信內心如果足夠強大的話，不需要靠那些虛無的祈求。」

　　人有什麼境遇？人生過得好或壞？生命是長是短？我相信會造就今天的命運，主要的原因其實還是自己所做出的每個選擇而產生的蝴蝶效應。不是說神愛世人嗎？不是說神無欲無求嗎？那神又怎麼會在乎人們的祭祀、奉獻，然後小肚雞腸的懲罰質疑神明的人呢？人都有言論自由了，難道神明聽不得嗎？

　　「妳怎麼不問我是不是真的被神明消滅過？」

　　漸凍魔的嘴角勾著淺笑。

　　「知道保佑的『佑』為什麼是『人』字旁而不是『示』字旁嗎？」

　　「有何高見？」

　　「因為能保佑人的，往往是醫護、警消、環保團體等這些為人們做出實質貢獻的『人』，並不是看不見的『神』。」

　　「難道就沒想過或許真的是神在考驗妳，所以才派我來找妳嗎？」

　　「考驗我？我是個崇尚道家『無為』的人，既不想當偉人，也不求死後要成仙，是想考驗我什麼？」

　　「道家？」

　　「你不知道老莊的道家啊？」

　　「老莊又是誰？」

　　「原來你是個無知的漸凍魔。」

　　「膽子夠大啊妳，才吐槽完神明又接著罵我，就不怕我折磨妳嗎？」

　　漸凍魔撅起了嘴對我叫囂。

　　「隨便你啦，人遲早要死，早死晚死怎麼死而已，有什麼好怕的。」

　　我也不甘示弱的對著漸凍魔嗆聲，反正來什麼就對付什麼，我管你什麼考驗。

　　擇日燒了庫錢，做完法事的一週後，我做了個夢，夢到我搭著一艘小船在海上正往岸邊移動，而岸上的某戶平房裡又出現了另一個我，屋主讓我躲好不要外出，於是我在屋內躲了起來，此時屋外響起了送葬隊伍的樂聲，正當我聽見送葬隊伍經過的瞬間，我突然又出現在送葬隊伍裡，並且跟著隊伍一同前行，詭異又陰森的氣氛讓我頓時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或許，我的魂就這樣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