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頭馬角斷腸詩,紫陌青霜雁去遲。
殘夢低迴關塞遠,樓頭唯有月相知。
顧貞觀糊裏糊塗與和卓一場親熱,待到全然醒神,和卓已不知去向,這才想起宴會未畢,又趕回藏書閣內,推說酒醉在外打盹,眾人不知他懷著鬼胎,只一笑置之,依舊飲酒說話,直到戌時過後,徐家三兄弟告辭,明珠便請顧貞觀回屋安歇,自領成德送客,又見時候不算太晚,便往和卓院裡去。
和卓與明珠鬧脾氣已有些時日,偏偏她施軟使硬,明珠總不理會,這日府中宴客,她猜想明珠宴罷必然又回海蘭處過夜,一股氣惱無處發洩,便遣開丫頭小廝,獨自往後園閒逛,偶然撞見顧貞觀,想起和明珠拌嘴氣話,橫心上前勾搭,事情過後卻極是不安,回到自己屋裡忙忙的沐浴更衣,獨自靠在炕上想心事,不久便覺氣息懨懨,不想明珠突然來了。她連忙強撐起身,明珠眼尖,看出她面帶病容,便擺手道:「身子不適便躺著,不用起來行禮。」
明珠坐到炕沿,仔細一端詳,又伸手摸她額頭頸項,皺眉道:「你發著燒呢,怎麼回事?外出時少穿了衣裳?」
和卓這才發覺頭重腳輕,想來先前雪地裡招了寒凍,慌忙想拿話搪塞,明珠倒不多問,只回頭一疊聲喚人去熬葛根湯,又要熱茶熱水,待到吩咐妥當回過頭來,卻見和卓眼中噙淚,忙問道:「哪兒疼麼?怎的眼淚都出來了?」
和卓勾搭顧貞觀原是賭氣,不想明珠如此關懷,更覺心下懊惱,卻不敢說,只啜泣道:「爺平日不假辭色,原來要鬧到人都病了,才肯說句好話。」
明珠笑道:「瞎說什麼?我幾時對你不假辭色?除了有客人,我不都與你一處吃飯,一處說話?」
和卓拿絹子掩面哭道:「爺總不在我這兒過夜⋯⋯」
明珠又是一笑,說道:「我沒在你這兒過夜?當真沒有,你生的是誰的兒子?」
和卓被他無意間踩上痛腳,哭得更加厲害,明珠見狀,便將她摟在懷裡,溫言安慰道:「好了,這麼大個人別哭了,今夜我留在這兒,成不?」
明珠說好話哄她止住了哭,待她拿熱水洗過手臉,葛根湯也喝了大半碗,便給她蓋了兩床被子,叮囑她好生歇息,自己靠著看書,和卓卻非要說話,他抝不過去,只好將書放過一旁,笑道:「看在你生病份上,今夜且由著你,我倒看你有多少話說。」
和卓挽著他手臂,楚楚可憐抬眼道:「不說話也行麼。」
明珠哧的笑出聲來,拿手指在她鼻尖一點,說道:「怎麼,你那麼想給我生兒子?」
和卓見明珠說話之間躺下,伸手要解他衣裳,不想卻被擋開,不由一怔,問道:「爺⋯⋯還是不樂意?」
明珠將和卓抱在懷裡,靠在她耳邊低聲道:「我樂意不樂意是一回事,可你還發著燒,生著病呢,身子如何受得了?」
和卓不料明珠突然如此體貼,發呆之間明珠又道:「恐怕你是與我賭氣氣病了罷?少不得我認這筆帳。你病好之前,我每晚在這兒陪你便是了。」
明珠口中說要她養病,軟玉溫香在抱卻難把持,說話間在被下褪了衣裳,又貼著她耳語道:「你總怪我不留下陪你,可你也想想,我若經常在這兒,夜裡恐怕都沒覺可睡了。」
和卓摟著他頸項膩聲道:「只要爺願意待在這兒,爺沒興致時我不打攪便是了。」
明珠在她大腿上輕輕一掐,笑道:「興致?興致都是撩撥出來的。」
和卓嗔道:「爺就那麼賢明,為了天不亮入紫禁城,屋裡人都拋得下?」
明珠笑道:「我若拋不下,你也沒錦衣玉食日子可過,別要不知足罷。」
和卓總算與明珠稱心快意,顧貞觀卻為竹林深處一段莫名艷遇魂不守舍,回到屋裡便在炕邊就著一個手爐發呆,綠芳以為他飲酒多了,端來一碗酸梅湯,一匙一匙伺候他喝湯,忽見他腰間掛著一隻精雕細琢銀指環,看著甚是眼熟,不禁詫異問道:「你在哪兒揀著那個指環?」
顧貞觀低頭一看,是他從雪地起身時摸到的指環,當時無暇細辨,只先揣在手裡,待宴席散了回來,才拿出來掛在腰上,便道:「今日筵席當中我有些頭暈,到後頭竹林間散步醒神,無意間揀著這個指環。」
綠芳道:「必是姨太太閒時到過那竹林裡。」
顧貞觀兀自不懂,問道:「你認得這指環?」
綠芳點頭道:「我原在姨太太跟前伺候,這是老爺給姨太太的指環,平素看得熟了,一眼便認出來。」
顧貞觀這一驚非同小可,心想,我酒後失了分寸,與府中女眷勾搭,誰不好招惹,竟然沾上明珠侍妾!綠芳機伶,見顧貞觀神色大變,慌亂間竟將指環扔進炭盆,已是猜著內情,不免驚道:「爺慌成這模樣,別是爺和姨太太⋯⋯」
綠芳將話點穿,顧貞觀雖覺羞愧,還是將事情和盤托出,又問應當如何是好,綠芳本來聰明伶俐,聽說此等隱密事,反倒存下私心,面上卻十分殷勤,說道:「爺在此地是客,這等事情一旦扯開,眾人面上都難看,爺自當守口如瓶,別再對人提起。」
顧貞觀連聲應了,讓綠芳伺候著梳洗,自往裡頭安歇,卻不知綠芳暗地拿鉗子將那銀指環從炭盆夾起,放在水中涼透了,揣在懷裡,悄聲關門出去,打聽到明珠在和卓處過夜,便一逕趕來。她看外間微有光亮,屋內卻無人聲,湊在窗邊偷看,只見明珠與和卓在暖炕上睡著,便入內幫他們熄燈,才走到蠟燭前,忽聽背後有人說道:「半夜三更,你進來做什麼?」
綠芳一驚,回頭見明珠擁被在炕上坐起,還裸著半身,連忙低頭答道:「奴才在外頭見著光亮,想幫著將燈熄了,主子好安歇。」
明珠見她手裡有東西,便問道:「我讓你往顧梁汾跟前伺候,你為何跑回來?手裡捏的什麼?」
綠芳逮到空隙,連忙在炕邊跪下,低聲道:「奴才有內情回稟。」
明珠略一皺眉,回頭見和卓睡得正好,便擺手道:「院子裡候著去,我一會兒出來。」
綠芳依言退到屋外,不久果見明珠衣著齊整出來問道:「什麼事情非得深夜回稟?」
綠芳將銀指環呈給明珠,將事情大略說了,又道:「此事不便給外人知道,因此待顧先生睡了,奴才便馬上來稟,只怕白日人雜,容易多生是非。」
明珠認出那確實是他給和卓的指環,登時省悟她異樣舉止所為何來,雖然心中氣惱,面上卻不動聲色,對綠芳擺手道:「知道了。你還回顧梁汾那兒去。」
綠芳原是打著攀上高枝的念頭來密報,不想明珠還打發她回去,一怔之下,更覺心有不甘,便開口道:「顧先生舉止不當,我怕伺候他不來,反而⋯⋯」
明珠本已轉身舉步,聽綠芳還要多話,回身便是一個巴掌重重打在她臉上,綠芳被打得頭暈目眩,雙膝一屈跪倒在雪地,又聽明珠冷言道:「你本在姨太太跟前伺候,我遣你去照看顧梁汾,你的膽子倒是天大,逮到機會便要賣主,還一賣兩個。你若以為能在我這兒討好,那便大錯特錯。你死心往顧梁汾跟前去,我便當你年少不懂事,可以既往不究,你若還存著旁的心思,明日我便料理你。」
他不再理會綠芳,入內到炕邊探視,見和卓還在熟睡,想她原來自覺受冷落到這般地步,多少興起憐惜之意,但自己女人被冷落一陣子便去勾搭旁人,畢竟氣惱難堪,左思右想,末了將銀指環放在和卓枕邊,起身吹熄案上蠟燭,不聲不響開門離去。
|| 未完待續 ||
一個銀指環洩漏一切,讓明珠極為氣惱,此刻他開門離去,就沒打算日後再踏進來,等於一念之間打發了和卓一輩子,也是那個階級年代女性的悲哀。不過因為卡著顧貞觀的關係,他與和卓的事暫時還不能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