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來,或許隨著登山健行等戶外活動的風氣日漸興盛,長期屬於小眾運動的越野跑,也逐漸進入運動人的視野當中。除了參與人口的提升之外,新賽道與新賽事的開發似乎也越來越蓬勃。今年九月的最後一週,我們也參與了第一屆的「金礦越野」。
這場以「金礦」為名的越野賽,舉辦地點就在曾經坐擁「東亞第一金礦山」也就是金瓜石、九份各坑的新北市瑞芳區。賽事的英文標題「Gold Rush」更是清楚點出了這次的賽道與過往東北角地區令人為之瘋狂的「淘金熱」之間的連結,希望所有的參賽者都能帶著這種勇往直前的冒險與挑戰精神,在充滿歷史故事的一條條古道上探索、尋覓只屬於自己的寶藏。
這次的賽事由知名活動公司運動專業機能製襪品牌FOOTLAND,與據說是大家(小時候)的偶像阿虎隊長共同主辦,賽道規劃則是由具備多年登山、野跑經驗的阿虎隊長來負責。路線主要是由淡蘭古道系統中與東北角礦業歷史關係較為密切的幾條歷史道路串接而成,共分為6K健走組、18K挑戰組與30K競賽組三個組別。
如同上面所提到的,在這場賽事中,參與者將會跑在淡蘭古道上。雖然淡蘭古道已經被列為三條國家級綠道之一,在國內應該也是頗具知名度的古道之一,但真的瞭解淡蘭古道歷史與路線的人或許仍是少數。
在今日淡蘭國家綠道主題網頁中,淡蘭古道系統被區分為北路、中路與南路,各自擁有不同的開發歷程與背景。網頁上將北路稱為官道、中路為民道、南路為茶道,分別對應的是過去路線上主要的人類活動與其目的,這也成為目前大部分的人認識淡蘭古道的基礎。
上面所見的這個路網是在2015年由千里步道協會推動「淡蘭百年山徑串聯運動」之背景下,逐步被推測、串接而成的結果。淡蘭北路作為官道,有著與清領台灣時期台北、宜蘭間官方交通與軍事行動相關的背景;歷史上稱為「淡蘭便道」的南路,則有著許多茶商往來、以商品陸運為中心的空間特質,並成為現代時期北宜公路的前身。
以上兩者的定名、定線大致反應了一定程度的史實,但南路部分如果以茶道稱之,卻似乎難以涵蓋日治時期以此為軍事路線的歷史,而「中路」本身到底是不是「一條」「民道」,在清代以來的文獻中似乎頗為模糊。總之,淡蘭古道作為連結台北與宜蘭的一系列歷史道路之統稱,可能還有更多值得進一步被探討之處。
金礦越野的賽道,基本上都分布在淡蘭北路沿線,也就是清代官方設置鋪遞(傳送公文的郵遞站)、汛塘(最基層的軍事單位與營兵駐地)的路線。例如作為這次賽事起點與終點的瑞芳國中一帶被稱為「柑仔瀨」,就曾經存在一個舖遞站,這裡也是瑞芳最初的聚落發展原點。而30K組路線中的燦光寮古道,則是既有舖遞、也有汛塘,屬於當時的重要軍事據點之一。
至於跟金礦越野的創辦概念密切相關的「金礦」跟這個地區的關係又是何時開始建立的呢?這件事情最早可能要談到荷蘭、西班牙人佔據台灣的時期:據說當時西方人就已經推測北台灣地區可能蘊藏金礦,因此有過在北台灣、東台灣探勘、尋找黃金的行動,只是並未成功。
東北角一帶真正發現金礦並且掀起一陣淘金狂潮,起於19世紀的90年代。當時的台灣北部剛在不久前的清法戰爭中遭到法軍攻擊與佔領,為了強化防禦與建設,台灣在1885年脫離福建成為獨立行省,首任巡撫劉銘傳也從1888年開始興建基隆-台北間的鐵道。兩年後的1890年,當八堵車站附近正在進行鐵橋架設工程時,一名工人意外發現基隆河中竟然有著閃閃發亮的砂金!這個消息一傳出,立刻吸引大量淘金客湧入當地,這些人之中有些甚至是遠從美國舊金山、澳洲新金山(墨爾本)等地奔赴而來。
各方湧入的淘金人潮不但衝擊了當地原本的農耕經濟,也製造許多社會亂象,清代官方因此想方設法要進行控管,但始終成效不彰。隨著砂金產量越來越多,也開始有人嘗試尋找金礦礦脈的源頭。1893年,有農民在大、小粗坑溪一帶淘洗出大量砂金後,繼續沿河上溯,最終成功找到了小金瓜的金礦露頭。而在成群淘金者的來到與衍生出各種往來需求的情形下,也形成了這次18K、30K組路線都會經過的小粗坑古道與大粗坑古道。
金瓜石礦脈的源頭才發現不過兩年,台灣即成為日本殖民地。1896年,台灣總督府頒布〈台灣礦業規則〉,將金礦開採的利權收歸官方所有,民間採金活動則被禁止。同年,總督府殖產課以基隆山為界,將金礦礦區劃分爲東側的金瓜石礦山與西側的瑞芳(九份)礦山,分別由日商田中組與藤田組取得採礦權。隨著日本商社的進駐,神道信仰也跟著來到了金九地區。推測在1898年左右,金瓜石就建立了第一代的「黃金神社」,作為礦山的守護與日籍工作者的信仰中心。
隨著日本官方對台灣資源進行越來越多的調查,礦業相關的資訊與知識也逐步累積起來。有關基隆河谷一帶的地理調查、礦脈調查也在一篇篇的報刊文章中逐漸被更多人所知曉。例如在明治32年(1899年)的台灣協會會報第7號中,就刊登了一篇由台灣總督府技師石井八萬次郎所撰寫的〈基隆溪川砂金〉調查報告,其中除了分析基隆河中游一帶的地質條件外,亦提及瑞芳東側因河流彎曲形成一段水流平緩的「屈潭」之現象,也就是這次18K與30K組路線從公路轉入山徑的地點:「苧仔潭」。但這個地理現象已因基隆河截彎取直工程的施作而消失,今日只剩苧仔潭古道等名稱仍保存著有關它的記憶。
在日本商社以專利經營、現代化技術進行金礦開採的這個時期,礦坑不斷開挖、產金量也不斷提高,金瓜石、九份地區的金礦事業達到了發展的最高峰。1904年,金瓜石地區又意外發現銅礦的蘊藏,金九地區成為混合礦山。這也是今日在黃金博物園區內能夠看到如銅沉澱池等設施遺構的原因。
20世紀初期,大小金瓜的金礦產量一度下降,有礦藏耗竭的趨勢。但因不久後即發現新的金礦礦脈,金九地區的產金量再次攀升,甚至在大正3年(1914年)更創下年產金量1875噸的紀錄,此地的金礦山也被稱為「日本首一」。而已經建立多年的黃金神社,則在礦業繁盛的背景之下,於1930年代進行了社境的擴建,以及拜殿、本殿的重建工程,黃金神社也形成了後來我們所見的規模。只是由於1970年代前後,中央政府推行「去日本化」的相關政策,黃金神社大部分殘存的遺構遭到拆除,因此當天30K跑者即使跑過黃金神社步道,也只能見到剩下部分石柱與鳥居的遺址而已,神社的風貌早已消失在歷史變遷之中。
金瓜石、九分的金礦山創造了瑞芳地區繁盛一時的經濟榮景,但隨著金礦資源在戰後的逐漸耗竭,散落在東北角山稜之間的這些礦業小鎮也逐漸回歸寧靜,僅留下一些礦業極盛時期所興建的建築與設施供人懷想當年的景況。另外,褪去光彩、繁華落盡的黃金山城,也成為部分創作者尋求靈感、譜寫作品的啟發之處。不論是侯孝賢的《悲情城市》或是王童的《無言的山丘》,都選擇以九份、金瓜石的繁華年代作為故事開展的背景。
跑在金礦越野的賽道上,我們看見的、感受的不只是淡蘭古道系統上靜謐而美好的淺山景色,更是以瑞芳為中心的台灣東北角曾經輝煌不已的一段過去,以及在繁華落盡、復歸平淡後的那股淡淡惆悵。
來年,你也想跟著我們一同踏入這片山林,追尋在空氣中仍依稀閃耀的金色光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