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oices of the Year — 2021年度十大片單

今年對我而言是一次豐盈的遭逢。或許是從學校畢業的關係，又或者是因陰晴不定的疫情而多了很多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的時間，今年比往常看了更多電影，也花了更多心力嘗試書寫與思考，常覺身心俱疲，然而卻獲得超越我想像的回饋。回望整年的書寫，橫跨了劇情、紀錄、動畫、實驗、短片、影集；文章回到熟悉的媒體上發表，也嘗試了新的平台。雖不好說是因禍得福，但如此收穫滿載著實令人感激。不過要說有什麼新年目標的話，大概就是不要再看那麼多電影了，想來適時倒空自己才更能感受。還望明年順利，能繼續感受好電影。

（好像廢話太多了）切入正題，今年的選列片單的過程其實有些困難，一直在湊不滿10部與超過10部之間打轉，標準總不太好拿捏。煩惱了好多天，最後乾脆放了11部（超任性）。不過說到底也就只是我個人的喜好（因此片單的名字取為Choices而不是Best），請隨意看看，好玩就好。

《福音戰士》系列走過25年的終點。這個故事一直是專屬於少年的史詩、也是關於少年的世界，乃至於我們時代的世界的史詩。雖說整個系列是反映導演庵野秀明的心象流變，但可以說這趟旅程不論是主角真嗣、庵野秀明、亦或是觀眾，都走得太辛苦了。這樣的痛苦或許值得換來一個新的、更好的世界，一個我們可以看見其他人，可以好好奔跑、好好生活的世界。而這對我來說是太重要的一件事了。

看《時代革命》很難不動容，這部片將那些我們不忍心看見的東西仔細爬梳，帶到我們面前，或能說《時代革命》是一則現時香港的斷代史。然而不只是承載歷史意義的事件本身，更令人潸然的是《時代革命》也書寫了時代殘忍滾動之下，雖微小卻同等重要的人的故事。雖有煽情的可能，卻直接傳達人與人、人與城之間堅定的情感聯繫。

今年最受影迷喜愛的電影應該就是《偶然與想像》了，而關於這部片已經有很多人都寫得很精闢，也不消我多說。偶然如一顆流星般闖入日常，在平實的故事中閃耀如迷人奇彩，也帶來巨大的擾動，這樣的擾動竟像一種生活的推進器，我們要以言說為燃料，把只能對某個人說的事情好好地說出口，以此推動我們過生活。而過程中所生的熵，便是散溢出銀幕外的魔法。

對於導演前作《出走巴黎》我半是疑、半是喜，尚不能確定我是否喜愛那達夫拉匹，而到了《荒漠奧德賽》，卻是我在今年金馬遇到的最大驚喜。《荒漠奧德賽》與《出走巴黎》都處理了一種失語的狀態，一種是不會說、另一種是不能說，而不說的事總是最重要的。在那些說與不說之間的界線游移擺盪，是愛國者也是叛徒，他說了或不說都是惡，但惡底下是他的善良，以及他期望國家也能同等善良。

觀賞《24》的過程是一趟奇妙的體驗。其實我覺得這部電影很難用理性的視角詮釋它，因為這是太淒美、動人、浪漫的哀悼與紀念，獻給透過電影而得以還魂的（我們時常忽略的）聲音。是獻給逝去的亡者，而聲音的在場性又是不死的。於是向死處而生，唱了一首給不滅的精神與靈魂的頌歌。對我來說這部片展演的還魂術、以及《偶然與想像》的言靈（？），是年度兩大電影魔法。

《巴赫曼老師的教室》片長長達217分鐘，應該是我今年看過最長的片。超過2個多小時的片其實會讓我有點卻步，但這部紀錄片之真誠與流暢，讓我沒意識到時間的流逝，也跟著這個班級一起上課、相處。而整個班級成為所在城市的微型，電影裡的困境、友愛、衝突，不只是屬於班級學生的，更是屬於那座城市的。但或許我真正喜歡這部片的原因是，巴赫曼老師的愛與溫柔太讓人敬慕，能（透過觀看進而代入）成為他的學生，真是太幸福不過了。

這部片中意象的經營與隱喻的擺設都精緻、慎重至極，提供了很多或深或淺的解讀空間，對我來說是一種雅俗共賞的電影之典範。克莉絲汀史都華如驚弓之鳥般的折翼姿態亦帶領這部電影到更遠的境界。比較不理性的理由是，對於任何發生在1997年的人事物我都默默地覺得與我有某種神秘的連結，而身為帕布羅拉瑞恩的粉絲，能迎接這樣一部電影真是令人開心。

《法蘭西特派週報》展演了一種對故事、對人物最純粹的鍾愛，這種鍾愛是不能（也無須）以電影戲劇的架構來框限的，因而創造一種如閱讀文字篇章的經驗。或許這是不夠電影、不夠讓人習慣的，但如果我們能以這種方式閱讀文字，又何嘗不能以此來閱讀電影呢？所有矯揉作態與偏執如駢文般的堆砌都是理直氣壯——我當然要窮盡我的所有來扮妝我的言語以述說我的愛，我要你知道我的故意。對於喜愛文字、喜愛故事的我而言，《法蘭西特派週報》是如夢的嚮往，亦是夢醒的神傷。

每年的十大片單對於國片總有偏袒，這次思考了很久，還是決定先將人見人愛、能見度高的《美國女孩》婉謝在名單之外，以《野番茄》作為今年的國片代表。來自馬來西亞的廖克發為了在台灣出生的孩子拍攝這部《野番茄》，以若遠似近的距離，像從廣大的夜空中撈起散落各處的星，由不同世代的人物在二二八事件中的自我定位為標的，以人的生命歷程為軸心，輻散地替已然陳舊的歷史塗上更還原的色彩。透過他們的故事我們得以知曉原來傳聞中的歷史悲劇其實距離我們很近、非常近，近到我們無法注意而可能因此消失，於是這部紀錄片才如此珍貴。

在看這部電影之前其實有點擔心，因為我對伯格曼不甚熟稔。但其實熟不熟知伯格曼對這部片來說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它說的是關於創作者的焦慮、關於影響我創作的我自己以及其他、關於在別人創作電影的地方，我如何是／成為我自己的電影。現實與戲中戲與戲前（外）戲的多重文本套層不斷堆砌且互相指涉，其條理清晰，又有魔幻的質地，造就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敘事遊戲，後勁強且餘味無窮。

原本想要一年一濱口的，但我真的頂不住誘惑⋯⋯。《在車上》是濱口調度功力的火力展現，而其談論的東西像是《偶然與想像》的另一維度：我們不（能／會）說真話時該如何表達自己？源自《萬尼亞舅舅》的戲劇台詞成為另一種不直接的、套上許多阻隔的言說，各說各話、以假亂真，進而在角色之間演繹出無限可能的、意義的荒野，他們必須在此挑出詮釋自己的方式。今年兩部濱口都很優秀，希望濱友們不要因此打架，雖然我個人是更偏愛《偶然與想像》一些。

以上就是今年的年度片單，想來電影成為一種計時裝置，電影穿過我們如同我們度日，而在歲時交接之處回望我們釀在身體裡的光陰，一幀幀抽起，整理日子也整理自己。把屬於2021的風霜留在2021，我們2022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