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投文物館--沉浸竹久夢二的大正浪漫

2022年的第一個星期天午後，搭了一趟車程有點久的捷運、再轉乘小公車上山，幾番百轉千迴，抵達北投幽雅路、與北投文物館久別重逢，為的就是看一檔難得的展覽: 浪漫1920s--竹久夢二的視界。

為何說這個展覽「難得」? 因為在台灣，如果想深度了解因為獨樹一格的繪畫、設計才華而崛起並活躍於大正時代的竹久夢二(1884-1934)，在日本可以找到許多相關書籍與文獻，若想了解的更多更深入、也可以探訪坐落在日本各地的幾間竹久夢二紀念館去親睹夢二留下的畫作、照片與物件，甚至可以買到不少使用夢二插畫圖案元素設計成的周邊小物。但在台灣，雖然可以透過日系書店訂到日文原版的夢二相關書或圖集、甚至也曾有(並未得到日方正式授權的)簡體中文版本出現過，但出版多時、應該是很難在市面買到了，周邊商品認真尋找是有一些，然而有系統性地完整介紹、忠實呈現夢二作品與身影的展覽，倒是沒有過...

2021年初秋，第一本以繁體中文寫作而成的竹久夢二專書: 《竹久夢二Takehisa Yumeji: 日本大正浪漫代言人與形塑日系美學的夢二式藝術》問世了，對於莫名特別醉心且嚮往日本大正時代的我來說，無非是眼睛一亮、格外期待的一冊。留學與生活在日本多年、長期研究竹久夢二的該書作者王文萱，除了將她對於夢二的探究、收集及解析，不藏私地寫入書中、更進一步認真策劃以夢二為主角與專題的展覽，選定日本情緒濃厚的北投文物館作為展覽場地，將她個人與共同策展人、古書店主理人、甚至日本夢二研究會等研究機構的夢二相關收藏，細膩而豐富地於展場陳列，這樣的展覽，當然難得，儘管山上的北投文物館之於我路途有些遙遠，我仍甘之如飴地啟程，像是要出發去日本、進行一場穿越時空的大正浪漫旅行一般...

明治年間誕生的竹久夢二，本名竹久茂次郎，生在日本岡山縣一個靠近瀨戶內海的農村。竹久夢二短短近五十載的人生，頗為巧妙地橫跨日本三個年代(明治、大正、昭和)，但他的名字經常與「大正浪漫」緊密連結--說起夢二、就不能不提到大正時代；一旦要追想大正時代、就絕對需要討論與追憶竹久夢二。稱竹久夢二是大正浪漫的頭號代言人，一點也不為過。

事實上，「大正」這年號，僅使用了14年、是日本史上最短暫的一個年代；但大正年間，竟締造出日本史上彗星般稍縱即逝卻閃耀無比的瑰麗印記與深遠影響力--匆匆14年多的大正時代，日本社會與人民，各方各面都經歷了極大的轉折--日本結束明治末年政治與社會上的種種動盪和戰爭、步入大正之後內部局勢相對承平，在新事物與思想紛紛來襲之下，文化、民主制度與思潮、教育、女權、生活習慣、建築、藝術... 都在蠢蠢欲動地翻新。此時的日本人民，有意識且有餘裕地大膽擁抱、學習、接收各種新知，加倍認真地讓生活品味蛻變。大正時代下的日本人，生活態度與思想因而出落得嶄新而摩登。而竹久夢二用他與生俱來的藝術天分、還有他豐沛的創作能量，在此時成為帶領風騷的藝術領域代表，他鮮明的創作風格，為大正結束後的日本藝術與設計圈、發揮承先啟後、深具延續性的啟發力。

大正時期因為民主思潮風起雲湧、加上人們對前述各種領域力求取得新知、跟上潮流的渴望，各式出版品、雜誌也紛紛如雨後春筍般地問世。打從小時候就展現對畫畫的熱愛、國小時期追隨發現他繪畫天分的老師習畫的竹久夢二，之後卻沒有念藝術學校、接受正統的美術高等教育；但也正因為非正統美術科班的出身，不屬於任何畫派的他，可以走出自由、自我的創作風格。加上他懂得發現與抓住時代潮流、主動投稿插畫作品到報刊雜誌、讓作品得以被看見，將自己逐步送上以繪畫專長為職、維生、成名的道路。

我們現在常說的「斜槓」一詞，百年前的竹久夢二就完美示範與實踐過了--他的設計，除了出現在雜誌報刊課本讀物等出版品，也跨領域地大量出現在樂譜封面! 大正四年(西元1915年)開始，當時很活躍的音樂評論家妹尾幸陽出版一系列以妹尾為名的樂譜，夢二受邀為其中的近三百冊樂譜擔綱封面設計、甚至其中還有夢二本人創作了24首的詞兼設計封面、再找日本作曲家將他的詞譜曲成歌、成為更有夢二精神的歌譜。據說夢二設計的樂譜，因為被認為有收藏價值、銷量還特別好。想像拿著這些繽紛且個性獨具的樂譜練琴唱歌，學習音樂的過程中、那些因反覆練習而產生的枯燥與困難，也許會因為看到夢二的設計，稍稍解消了也不一定呢!

夢二不只擅長藝術、也算是頗有生意頭腦--他與第一任妻子岸他萬喜(岸たまき)開設的「港屋繪草紙店」即是證明。他萬喜在尚未與夢二結婚前，就曾在早稻田開過店、販售明信片，夢二就是登門他萬喜的明信片店被她電到、展開追求進而娶了大自己兩歲的他萬喜為妻。個性強勢能幹的他萬喜、與內斂寡言的夢二，算是迥然不同的互補性格，也許兩人交往與婚後曾有過甜蜜的時光、但婚後朝夕相處的磨合、逐漸不合、爭執不斷，婚結了才兩年、兩人就動念離婚... 不過，他們也沒有說離就離，此後經歷數度分合、還陸續生下三個兒子，直到夢二畢生的最愛笠川彥乃的出現、才加速與確立了夢二與他萬喜關係的正式終止。而港屋，也是彥乃與夢二結緣的重要地點! 彥乃身為夢二鐵粉，經常造訪夢二式風格與生活理念轉換成週邊商品的港屋、夢想有機會在店裡親睹偶像風采，果然被她遇見了、她還主動要求夢二指導她繪畫，兩人越走越近、成為感情與心靈上相互理解與依靠的情侶。

與他萬喜正式分開後，夢二將港屋授予他萬喜經營、為的是讓離婚後的他萬喜可以擁有自力更生的經濟能力。而港屋，至今依然存在，成為竹久夢二專門畫廊，販售夢二畫作的復刻木版畫、一筆箋、筆記本、信封信紙等紙品，也有風呂敷、扇子、文具、化妝雜貨等小物，算是有承襲港屋創立之初的經營路線與理念。

竹久夢二幾乎無所不畫、他的畫也以數不清的形式出現。而其中最廣受人熟悉與喜愛的莫過於「美人畫」、「夢二式美人」更成為一個專屬名詞、是夢二的招牌與正字標記。有一說是夢二式美人的創作原型始自於夢二首任妻子他萬喜那一雙明眸大眼、清楚搶眼的五官輪廓；但夢二畫筆下的美人沒有他萬喜的強悍獨立，相反地眼神楚楚可憐、體態柔弱、面部神情略帶憂鬱氣質。我自己覺得多數夢二美人的整體神韻比較像他最愛的戀人彥乃。或許，夢二是藉此類創作、反映自己內心的理想型女人?

1924-1928年間發行共55期的《婦人畫報》，鎖定大正時代追求時尚品味生活的仕女名媛為主力讀者，雜誌內容多為傳遞時下流行情報、傳授女性內外兼修的秘訣與知識，找來夢二設計封面與內頁插畫、甚至也請他撰寫文章。雜誌封面的精緻特別之處，在於是將夢二的畫翻製成一張張木板畫、貼在一本本雜誌上，買了雜誌就等於是收藏到夢二的畫作一幅，這樣的細工，在大量印刷方便又普及、甚至紙本雜誌都因為資訊網路化與電子化而導致銷量逐漸式微的如今，真的是很難想像與做到啊! 夢二對《婦人畫報》所做出的設計與內容貢獻，也算是鋪底與豐富了大正時代摩登女性的時尚之路。

展場中陳列《婦人畫報》等大正時代風行一時的流行時尚刊物的展間，也順便展示了當時女性穿戴的衣帽、珠寶、配件、美妝道具等珍貴的寶物。

吸引我定睛細看許久的，是左邊照片裡的隨身化粧小盒，盒身作工精巧、盒裡面井然有序地收納女性外出時隨時可以拿出來補妝與檢視儀容的各種小工具和鏡子，一世紀後的如今回看依然優雅精緻。

這個展，讓我們窺見夢二的才情與深情，也宛如走進時光隧道地沉浸在百年前的大正浪漫，非常推薦喜歡藝術、鍾情日本大正時代風華的人，抽空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