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視死如歸的『OO』
依稀記得,那是高一發生的事。
那天受不了父親自作主張替我安排好幾場的相親,一頓爭執後,氣不過的我奪門而出。
從小我都遵守著于家的家規『安分守己,護家為重。』安安分分的扮演著他們要我做的角色。
他們說成績要好,不能丟于家的臉,於是我徹夜唸書只為守住全校前三名。
他們說才藝要學,多才多藝是美德,於是我除了唸書以外的時間都要練琴。
他們說因為我是女生,得隨時做好為了于家利益而聯姻的準備,因此我避開與他人的來往,專注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我不是不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但我不想這天來的那麼快!
我一直都做個好孩子,壓抑著內心的想法,去完成他們要我做的事情,難道就連喘口氣的自由都不被允許嗎?
忍耐已久的情緒一口氣的爆發,我只是一邊哭著,一邊奔跑著,也不知跑了多久,忽地眼前一道強光。
——是汽車!
會意的瞬間我已來不及閃避,只能絕望的閉上眼睛。
但預料中的疼痛沒有襲來,急煞音後,一陣砰然巨響震撼著我的耳膜。
摀著仍發疼的耳朵,我緩緩睜開眼,剛剛近在眼前的汽車撞在橋邊的護欄上,撞的歪七扭八,車前端不斷冒出白煙。
想著得把駕駛救出來,我趕緊跑上前去查看,卻赫然發現斷裂的護欄鋼筋,不僅刺穿汽車玻璃還一併將人連同駕駛座刺穿。
駕駛座上是一位中年女性,她咳了幾下,將口中的鮮血吐出:「幫……幫我叫……救護車。」
她這一說我才趕緊從口袋拿出手機,撥通電話後告知地址。
「妳要撐住啊……救護車很快就會到了。」
女子笑著點點頭,「我會的,家……家裡還有人在等著我……」,右手往副駕的儲物櫃翻找出一個東西,牢牢地握在手裡。
見對方意識還算清醒,我也鬆了口氣,猶豫著要不要讓本家的人來幫忙時,車子前方剩半截的鋼筋卻突然斷裂,失去阻擋的車子開始往前滑動,片刻間過半截的車身已離開路面,車身整個倒掛,只憑藉著那隻刺穿女子的鋼筋在支撐著。
「快、快抓住我的手!」
我趕忙朝女子伸出手,試圖抓住她,女子像是理解般,咬著牙強忍疼痛地朝我伸出右手……
下一秒,伴隨著一陣金屬斷裂聲,女子連同車子跌落下方的河床,再也沒有一絲聲音與動靜。
我愣愣望著從女子手中抓到的物品,那是一張照片。
裡頭一對夫妻抱著嬰兒,嬰兒則一手抓著筆、另一手拿著甜甜圈。
——這是一張三人的全家福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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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制定下次迴圈的計畫,不知不覺本次迴圈的時間就來到了——四月七日。
「所以妳接下來就是等死嗎?」
面對好友的明知故問,書媛只是擺擺手離去。
「我說妳至少也留個美好回憶吧?」
將雅文的敦敦教誨拋諸腦後,書媛朝三年級的學樓走去。
接到于墨後,兩人坐著公車來到老街,隨意買了點小吃,倚著護欄欣賞河岸景致,由黃昏日落至染上夜色,最後是星點般的燈火一個個燃起,照亮整條沿岸。
「好漂亮……」
見于墨一臉驚嘆又感動的模樣,書媛笑道:「太誇張了哦,這表情……是真沒看過嗎?」
書媛知道于墨是個深閨的千金大小姐,卻也沒料是這樣誇張的程度。
于墨搖搖頭,隨後又點點頭:「是有看過,但不是在這裡。」她看向書媛,「而且身邊沒有妳。」
書媛打趣道:「哎妳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于墨不僅不否認,還大大方方的承認,「因為妳在,這一切才特別。」
「行了行了。」書媛擺擺手,慶幸著旁邊的路燈壞了,她才得以隱藏自己發熱的臉龐,「這幾次迴圈下來妳總是這個調調,逗人的文采倒是勝過我不知多少,小女甘拜下風,還望情聖饒命。」
書媛這一誇,于墨倒自滿起來,抬手輕推書媛的下頷,「那還不快從了朕?」
書媛忍不住大笑:「哈哈哈……這就有點太超過了,妳的模樣用這台詞……」
話還沒能說完,雙頰傳來手的觸感的同時,頭又給人硬生生扭回去,只見眼前的于墨滿臉的不開心:「妳又要逃了!」
書媛止住了笑的同時眉間也舒展開來,神情柔和而放鬆:「不逃了。」
「答覆呢?」
見于墨仍是一臉氣嘟嘟的模樣,書媛無奈地捧起她的臉,將額頭輕輕與對方相抵,「妳靜靜的聽我說,好嗎?」
「嗯。」于墨輕輕應了聲,閉上眼。
「雖然妳應該不記得了,但好幾次的迴圈我都對妳非常冷淡,這點我先跟妳道歉。」
書媛的語氣很輕,卻相當真誠,于墨沒有打斷她,任由她繼續說下去。
「其實我已經不記得,多久沒有這樣和人說話、與人一同歡笑了,在『那件事』之後……」書媛頓了頓,「國中的時候,我也是讀女校,那時除了雅文外,我還有另外一個摯友,與雅文不同,她與我什麼都很相像,個性也合得來,相處起來很舒服,因此我們倆總是形影不離,甚至連上個廁所都會結伴。」
「但是……」書媛張著口,好半晌說不出一個字,手微微發顫。
注意到書媛的異常,于墨沒有開口,只是靜靜把自己的手覆在書媛手上。
「某次玩鬧過頭了,我不小心推倒她,自己也失去平衡倒下去,就這麼親上了,起初我們不以為意,但這件事在同學間傳來傳去,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最後成了『同性戀』、『在教室激烈擁吻』,這樣荒誕的內容。」書媛一字一句艱難的說著,彷彿被人扼住頸子般,聲音嘶啞而微弱。
見書媛這樣難受,于墨有些於心不忍,瞧見對方眼底的堅決,理解她想說完的決心後,悄聲推了她一把,「然後呢?」
書媛深吸了口氣,試圖緩和自己的情緒,再次開口:「事情越鬧越大,先是老師約談,隨後是通知家長,這之後……好友受不了輿論而轉學了,我的爸爸也向媽媽提離婚……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頓了頓,「雖然還沒有簽屬離婚同意,爸爸就先搬回老家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過沒幾天媽媽就、就……開車撞壞護欄,投河自盡……」
「在處理後事的時候,接到老家那邊的噩耗……說爸爸他、他……在老家的大榕樹上吊身亡……」書媛說著,一臉難受的低下頭,雙手無力地垂放在兩側,「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不是的!」于墨著急地捧起書媛的臉,直直地望進對方的雙眸中,斬釘截鐵地強調著,「絕對不是這樣!」
「妳跟雅文說了同樣的話呢……」書媛虛弱的笑了笑,輕輕的將于墨的手撥開,「在那之後我就把自己封閉起來,不再和人有過多的來往。」
背對著于墨,書媛抬頭望著夜空:「但是自從遇見妳後,這一切都變了……第一次見面……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吧……」笑了笑,「雖然這麼說很失禮……但其實我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幻想罷了。」
見天上看不見星星,書媛倒也不失望,轉頭問于墨:「妳還記得嗎?我把烘乾的裙子還給妳的時候,妳笑了,燈下的妳壟罩一層朦朧的光,妳笑得很溫暖,雙眼還含著淚水,很美又很不真實,讓我不禁有種下一秒會消失的錯覺。」
「笨蛋。」于墨忽地一陣鼻酸,走上前抱著書媛,「我就在這呢。」
「嗯……」書媛點點頭,突然語氣一轉,「沒想到是個大文痞就是了。」
「哼哼。不喜歡就算了!」于墨假作不悅的別過頭。
「……喜歡。」
于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趕緊轉過身,水靈靈的雙眼瞅著越來越顯彆扭的書媛,死活就是不肯眨眼,「妳再說一次。」
「不說。」書媛別過頭,「是漏聽的人不好,我不說了。」
「欸~再說一次嘛……」于墨攬著書媛的手撒嬌道。
「不說。」書媛抽回手,將頭轉向另一邊。
「欸——怎麼這樣……」于墨拉了個失望的長音,忽地像想到什麼一般,「好吧,那就隨我高興了哦?」隨後就把手置於書媛的腰上。
察覺不妙的書媛立馬轉過頭,卻見于墨漂亮的臉龐越靠越近,帶著水光的雙眼緩緩閉上,含著笑意的唇瓣一點一點失焦。
書媛緊張地閉上雙眼。
「啊、話說,時間是不是快要到了?」預期的吻硬是變成問句,惱人的始作俑者還在那邊左顧右盼,「我們還在這裡沒關係嗎?」
「不要緊,老師會排除萬難過來的。」書媛沒好氣地看下手機。
首頁顯示著:四月七日,20:18。
心跳忽地漏了一拍,書媛垂下眼,確實沒有多少時間了。
「不親嗎?」
面對書媛的疑惑,于墨只是思索片刻便搖搖頭。
「欸……這樣啊。」
見對方一臉不信,于墨笑笑,「反正下次我也忘了,親或不親又有什麼區別呢?」
「說不定再增加5點好感度?」
于墨假裝思索:「那讓我考慮考慮。」
「欸?還要考慮啊?有什麼好考慮的?」
「不是啊,總覺得每次都是我在主動的,我也太吃虧了吧!」于墨說著朝書媛眨眨眼,「什麼時候能換妳主動一次?」
「嗯……」書媛沉吟道,忽地抓住于墨的手跑起來,「如果下次,happy ending的話,我考慮一下?」
「欸~怎麼這樣!」于墨抱怨著,乾脆一把拉住書媛,不讓跑了。
四月七日,20:22,距離死亡,只剩不到30秒。
書媛止住了笑,拉起于墨的手:「我們等下見。」
「嗯,等等見。」于墨與書媛對視著,露出笑容。
兩人眼底盡是滿足與喜悅,絲毫不畏懼倒數計時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