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興是我上大學第一個家教學生，雖然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生命總有一些表情和曲折的歌曲，在你以為早就不記得的時候，給了你意想不到的線索。
雖說是上家教，但李茂興從來不讓我去他家上英文。
「謝謝陳老師啊。我們家李茂興很乖的，就是在家容易分心，讀不下書。陳老師您也不用太費心指導，就當作是伴讀就好。我一樣算您家教的費用，只要確保他不會亂跑就好。」
第一次和李媽媽通話，我就知道案情並不單純。說自己小孩很乖，只是不愛念書的父母，天底下何其多啊。雖然李茂興是我家教生涯第一個case，聽過學長姐講過那麼多家教鬼故事，心知李媽媽話中有話。
「那麼李媽媽，我和茂興不在家裡上課。去哪裡呢?去麥當勞好嗎?」
「陳老師，你決定就好。只要讓茂興不要亂跑就好。對了，麥當勞東西隨便點，想吃什麼都可以。我請茂興結帳就好。」
第一次見面，我的猜測就落了實。茂興是個很特別的小孩。
我從來沒看過有人薯條可以沾那麼多番茄醬的。一根薯條一包番茄醬，我看麥當勞店員臉都要綠了。茂興卻說，「沒事，麥當勞老闆和我爸很熟，要幾包他們都不敢吭一聲。」
大快朵頤之後，我說，「那茂興你有帶書過來嗎?」
「老師我沒帶，那些課本上的東西我早就會了。不看也罷。」
這小子竟然這麼狂妄，自以為是天才嗎?如果真的都會了，還需要請家教嗎?看起來不下馬威不行了。
「那我考你幾個單字。看你是不是什麼都會」
「隨便老師考啊。」李茂興眼神看起來很挑釁。
我隨口講了幾個比較難的英文單字，要茂興拼出來給我聽，沒想到他每題都秒答。
這次換我很詫異了，我試了幾個超出國三程度的單字，沒想到他也都能接上。
「唉呦，老師，這些都無聊耶。我老早就會了。我們來聽卡帶好不好。偷偷告訴你喔，我所有英文單字都不是課堂上老師教我的，是西洋熱門歌曲教會我的。」
我還來不及回答，茂興就從口袋翻出AIWA的隨身聽。我的天，是大寫愛華耶。那要我家教好幾個月才買得起的經典銘機耶!
「可是只有一副耳機怎麼聽啊?」
「老師你很土耶。你都沒有把過妹的嗎?用這個啦，一轉二的音源分接線，我一邊，妹子一邊，不管聽什麼，妹子都會覺得你很酷。」
我瞪大了雙眼。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我開始懷疑人生了。見面才不到半小時，茂興已經刷新了我的三觀。到底是誰在家教誰啊?
「可是這樣我會很不好意思耶。你知道你媽一小時給我多少嗎?700耶。而且麥當勞還任我點，而我卻什麼事也不用做，在這陪你聽卡帶就好嗎?」
「矮油老師你是在ㄍㄧㄥ什麼啦?我媽是不是叫你別讓我亂跑就好。」茂興眼睛看起來突然很賊。
「對啊。」
「那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如果我沒跟你在一起，我就會在外頭泡馬子啦。老師你要酷一點，不要像之前那些老師正經八百的，硬想要教我什麼。很快就被我氣走啦。」
我被他的話說服了。我很需要這件時薪700的工作啊。
我永遠忘不了，從大寫愛華卡帶播放機，流洩出來的Richard Marx的Right Here Waiting是如此深情動人，那怕一人一邊，我聽的其實只有單聲道。那卻沒有妨礙，音樂直接打進我心裡的衝擊。
就在非常忘我的時候，沒接上耳機的右耳聽見了茂興的一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