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在車上 Drive My Car》改編自村上春樹短篇小說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作品,近期入圍奧斯卡最佳影片獎、最佳外語、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獎四大獎項,受到全球文學、電影愛好者關注,西島秀俊內斂又富層次的表演,更將他的演藝生涯推上高峰,然而這部片在日本當地卻意外地沒有大賣,直到最近入圍消息出來,票房才成長至4.5億日圓(約台幣1.08億),但同樣也是西島秀俊演出的《昨日的美食》電影版大賣了10.2億日圓(約台幣2.4億),《在車上》顯然離日本大眾口味還有段距離,甚至有日本網友留下:「這不是村上春樹。」的評價,但票房成績並無折損它的光芒,甚至有很多值得討論的優點。(以下為暴雷評論)
改編劇本的典範
文學改編成電影失敗的案例有不少,例如沙丘改編的第一代電影《沙丘魔堡》,太著重於文字所描述的情節、對該宇宙的想像,導致觀眾只看到一個空殼,並沒有看到文學中的核心精隨。然而電影《在車上》融合《沒有女人的男人們》中的三篇小說〈Drive My Car〉、〈雪哈拉莎德〉、〈木野〉,分別代表被外遇後的釋懷、外遇老婆的經歷、被外遇的過程,三種不同的狀態來呈現主角家福悠介所經歷的事情,加深他的角色人格,並用〈Drive My Car〉中不斷前行的車子,呼應人生不斷向前的旅程。
此外在人物設定上,女司機渡里美咲(又稱渡利美莎紀)保留小說當中與早夭女兒同齡的設定,讓渡里可以像親人一樣陪伴在家福身邊,並完整建構她的人物故事,讓家福與渡里有類似的生命經歷,在最後北海道的旅程,兩個寂寞的人回到創傷的源頭,將情緒張力推向最高。
而妻子外遇對象高槻耕史,在原作小說中僅小家福六、七歲,基本上可以算是同輩的競爭關係,但電影版當中則將他設定為更年輕的偶像男演員(目測約小15歲左右),有著放蕩不羈的個性,這個年齡的差距,反而使家福一開始不知道如何與高槻相處,增添不少可看性。
原作大直男的視角被沖淡
村上春樹的作品當中,大多以異男視角為出發點,難免被人詬病為大男人主義、臭直男的想法,尤其是在《Drive my car》這篇小說當中,開篇就評論開車的女人分為兩種。
女人的開車模樣大致可分兩種。一種是有點過於亂開,一種是有點過分謹慎......當然也有都不屬於這兩者的人......不過坐在副駕駛座時,那種「不圓滑」的空氣就會傳過來,讓他無法安心。
在電影中,則修飾掉這可能會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直男觀點,將家福設定為一位愛車人士,他最初對渡里的不信任來自她的年紀,這麼年輕真的會開車嗎?家福擔心車子會因此受損,而不是針對女性而質疑她的開車技術。
老實說,我考慮過要給那個男人一點什麼懲罰......想給他點顏色瞧瞧。我打算先裝成朋友的樣子讓他放心,在那之間找到他致命的弱點般的東西,在巧妙利用那個讓他吃到苦頭。
小說中的家福糾結於妻子與其他男人相擁在床,為何太太會被一個二流演員所吸引?接近高槻的動機更多的是復仇,在家福心中,妻子是屬於他的物品,面對妻子的外遇對象,直覺想以動物本能來反擊,是再常人不過的選擇。但電影將家福的情緒更多是在自己是否可以原諒過去的自己,面對高槻的出現,他有更多是對於高槻的好奇,而不是糾結在過往妻子的外遇,另外電影更賦予兩人亦師亦友的關係,從試探、好奇、指教到劍拔奴張,並在最後的鞠躬中相互理解,不同的情緒在你來我往的對白當中蔓延,讓這部電影更加有層次。
從《等待果陀》到《凡尼亞舅舅》
我們要是不理會他呢?我們要是不理會他呢?他會懲罰我們的。一切的一切全都死啦,除了這棵樹。
電影第一幕,家福在劇場演出《等待果陀》,這部戲是劇作家薩繆爾·貝克特所寫的經典劇目,全劇主題就是兩個人不斷的在原地等待果陀的到來,然而果陀遲遲未出現,象徵虛無或人對神的渴望。呼應家福在妻子死後渴望得到救贖的心情。
因為自始至終這都是個虛假的忠誠。這種忠誠,全是動聽的空談,毫無邏輯可言。
隨著家福前往廣島的排戲開始,劇目換成《凡尼亞舅舅》,死去妻子呢喃的聲音迴盪在封閉的車廂裡,家福反覆念著凡尼亞舅舅裡的台詞,這是家福每天工作前的儀式,年輕時曾經飾演「凡尼亞」的家福,在歷經妻子外遇又驟逝的傷痛,他意識到自己的精神不再能負荷這角色,畢竟凡尼亞是一個失去人生目標,又陷入錯綜複雜的感情關係的人。家福有意無意地將這重要角色交給高槻飾演,帶有一種復仇的意味在,希望高槻能經歷他所走過的地獄。
然而人生的課題兜了一圈又回到家福身上,家福歷經一段漫長的公路旅行,決定承擔凡尼亞這個角色,在最後結尾漫長的手語當中,告訴家福活著本身就是一種意義。從《等待果陀》的渴望得到救贖、找尋人生的意義,到最後《凡尼亞舅舅》活著就會看到光明,完整家福生命的缺憾。
魔幻寫實自然切換
我跟你將會看見光明,美好的人生。我們將喜悅,帶著感動和微笑回頭看著現在的不幸,而且我們將得以休息。
劇中有多段魔幻寫實的片段,妻子性愛後的呢喃、高槻在車上的對談、前往北海道的那場雨,洗滌他們的過錯(在凡尼亞舅舅舞台劇中同樣也有一場雨)。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家福與渡里在北海道老家的那段對話,那一刻他們站在過去與未來的交會點,面對同樣承受親人逝去的渡里,家福引用《凡尼亞舅舅》的台詞,讓兩人脫離鬼魂般的過去,向前跨越一步,結束這如夢似影的旅程,
反映日本外遇現象
若說《寄身上流》反映韓國貧富差距、財團壟斷資源的社會現況,《在車上》則是現代日本夫妻的縮影,日本相模SAGAMI保險套公司曾針對日本20歲以上到70歲未滿的男女做了「出軌」為主題的匿名市場調查,日本男生在20歲、30歲,分別有31.5%、25.6%的出軌率,到了40歲時則降至26.0%,50歲則是28.9,60歲23.8%。日本女性則是隨著年紀逐年增長的趨勢,從20歲的17%、30歲17.6%、40歲19%,50歲15.1%、60歲13.3%。
比對片中兩次的性愛場面,音與家福性愛同時還能分神說故事,家福則是以單手遮住自己的臉部,夫妻兩人的疏離感透過這小動作表現出來;音與外遇對象性愛則是充滿激情,卻又在偷情後還能若無其事地與丈夫視訊,「假面夫妻」的狀況在這部片當中嶄露無遺,近日在Netflix大紅的日本影集《金魚妻》也以這社會現象為題材。
在這長達3小時的電影旅程,還有許多印象深刻的點,例如前往北海道途中,有一大段大膽的聲音留白,藉由無聲營造一種真空感,那一刻清楚感受到電影的存在,還有進電影院看電影的重要性,但我對音樂沒有太多的研究,不敢班門弄斧。只記得散場時,腦海中依舊留著對八目鰻的想像,躺在水底裡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