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果陀劇場

這個故事因一幅畫而起。這幅畫是白色的。精準而言，畫的底色是白色的，其上畫了一道很細很細的斜線，而這條線也是白色的。安徒生童話《國王的新衣》裡有一件「看不件的新衣」（新衣根本不存在），而在Yasmina Reza《ART》裡，有幅畫有白線的白色畫作，既是藝術創作（或根本不是藝術），也是三個人的友情（或根本不存在友情）。

三個人，分別為買畫的趙中傑、酸言酸語的孫亮群與好好先生錢國明，依序由屈中恆、卜學亮及曾國城飾演。

我想找個準確的字眼來談我所認為這個戲本的中心思想......「謊」這個字似乎太過強烈；而「虛」又太過輕描淡寫。

比如，趙中傑、孫亮群找來錢國明，希望透過錢國明這位「事外之人」來「緩衝」趙孫倆的針鋒相對。但趙、孫兩人只在乎自己的觀點是否被對方認同，只在乎錢國明遲到太久餐廳要關了吃不到晚餐，全然不在乎錢國明遲到的原因與焦慮的內容。而孫亮群也不在乎趙中傑買畫的理由、對畫的想法，只覺得趙中傑不追隨自己的想法是看不起自已。趙中傑則是需要贊同的聲音，畢竟他離婚了、平日就是一個人，追逐新奇的過程取捨之間難免舉棋不定，關於孫亮群家中擺設及藝術眼光和他天差地遠，他全不考慮，他只是想聽到其他人類的聲音，同時不可以是否定的聲音，至於錢國明，平時趙中傑根本不會想到錢國明，唯有和孫亮群吵架後才有存在必要。這三人的互動，符合大多數人對「朋友」二字的想像與定義嗎？「三人20年的友誼」真的存在嗎？

又比如，趙中傑保證自己經過深思熟慮，已經盯著這幅畫長考半年才出手，強調自己深愛這幅畫，覺得花800萬物超所值。但趙中傑也炫耀，賣他畫的畫廊老闆過一陣子將以900萬甚至更高價格重新買回這幅畫－－畫作必須在市場上流動，價格才會增加。買下這幅畫，到底是基於真愛無法不出手，有眼光與遠見的投資，或是藝術品炒作豪賭的一環？

讓我們回到本戲甫開場的例子，孫亮群取笑與嫌棄趙中傑價值觀的語氣姿態著實讓人怒火中燒，然而觀眾在聽到「我朋友買了一幅畫，白色的」哄堂大笑，於「畫的底色是白色的，上面畫有一條很細的、『白色』的斜線」又笑了一回，看來觀眾對趙中傑的看法與孫亮群並無不同，頂多就五十步與百步的差別。永遠不要忘了，當一個人執著於另一個人的態度，通常是因為另一個人於法於理都站得住腳，或至少難有指責、反駁空間。唯有緊咬態度。

所謂的謊或虛，既是底色白色畫有白線的白色畫作稱不稱得上藝術品，也是孫亮群、趙中傑、錢國明三個人有沒有交集與友情，更是每位觀眾認不認同三人各自的審美觀、價值觀，做不做得到聆聽、尊重與溝通，或是一方面批評孫亮群苛薄、趙中傑固執、錢國明缺乏主見，同時自覺忠言逆耳、擇善固執、說話有技巧？

果陀劇場2003年首度呈現《ART》，愛追新的Serge由知青風格的金士傑飾演，譯作趙人傑，嘴上苛薄且習慣受崇拜的Marc由以快語順口溜廣告知名的李立群飾演，譯作孫耀群，而缺乏主見的Yvan由時常於電視節中出演好好先生的顧寶明飾演，譯作錢光明，採用百家姓首句趙錢孫為三人姓氏，錢氏夾在趙孫之間，並且與各個演員姓名和表演風格相連結。

此次演出的《ART》為2016年版本，Serge、Marc、Yvan分別改由屈中恆、卜學亮及曾國城飾演，中文譯名沿用2003年版的邏輯，加入三位演員的中文名，分別譯作趙中傑、孫亮群及錢國明，不留法文劇本的痕跡，與三演員本身特質關聯性遠不如2003年版明確。

自2003年版，即以交通號誌的燈色紅黃綠，分別作為錢光明、趙人傑及孫耀群的居所家私與衣著的主色。2016年版本的服裝造型設計靳萍萍給出解釋：綠色屬自然色系，配合孫亮群自然混搭不造作（唐突）的個性，紅色溫暖充滿活力，搭配將要結婚的好好先生錢國明。至於趙中傑，靳萍萍讓他穿了一身正式西服，配了條黃色領帶，代表追新求變的利落感。黃色，著實難以結合趙中傑的性格與審美觀。

舞臺設計聶光炎則於2003年版時指出，顏色與椅子的款示呈現了錢光明／錢國明、趙人傑／趙中傑及孫耀群／孫亮群的性格及審美觀。綠色的明代圈椅，明示了孫耀群／孫亮群的保守與好辯，但紅色的Mackintosh風格高背椅，現代直線風格、誇飾的高背，難以聯想缺乏主見的錢光明／錢國明，而黃色Florence Knoll風格沙發，初次發表於1954年，未免太過老派，完全不符合趙人傑／趙中傑追新的個性，換張Francesco Binfaré於2000年發表的作品Flap或2004年發表的On the Rocks，會不會更像趙人傑／趙中傑的選擇？

或許選擇紅黃綠，只為了不要讓舞臺呈現灰階，顏色與性格及審美的關係，只是又一次的謊與虛？

附記：看《ART》時還妄想著2003年版本重回舞臺，沒想到此文還沒寫完便傳來顧寶明人生謝幕的消息。再沒有顧寶明版的錢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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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梁志民
編劇：Yasmina Reza
演員：卜學亮、屈中恆、曾國城
舞臺設計：聶光炎
服裝造型設計：靳萍萍
燈光設計：曹安徽
音樂設計：陳國華
投影設計：王奕盛
舞臺監督：黃諾行
舞臺技術顧問：陳威宇
舞臺技術指導：許安祁
舞臺製作：大岳藝術製作有限公司、優望特藝術有限公司
舞臺暨燈光執行：蟻天技術團隊（黃志豪、吳煜慶、林可、萬與仁、邱立翰、趙晉、楊博安、利俊良、盧錦榮、宋雲凱、曾紹東、王勛毅）
燈光工程：豐升世豈燈光音響有限公司
音響工程：捷韻實業有限公司（陳志峰、陳哲宇）
服裝設計助理：胡哲誠、馮元貞
燈光設計助理：劉宗翰、林雨萱
導演助理：江宇雯
彩妝暨造型執行：洪心愉、陳美雪
排練助理暨音效執行：湯淯綸、游文雅
服裝道具管理：陳逸倫
劇照：劉人豪
宣傳照：Raymond Huang
平面設計：許銘文
印刷：大生印刷有限公司
主辦單位：果陀百娛股份有限公司、果陀劇場
場地夥伴：國家表演藝術中心國家兩廳院
協辦單位：臺南文化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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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善祿@LULUSHARP】
「意指」與「已說」的隔閡：評果陀劇場《ART》｜于善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