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無勇之大秦(五)
慕容蘭恍恍惚惚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今日之前,他以為自己算是滿了解父親的,或者說,他自以為了解。
慕容槐對他確實很好,衣食無憂,極盡關愛,手把手地教導他,雖然後來芸兒出生了……謝君憐說慕容芸也是搶來的?
慕容蘭甩了甩頭,他無心處理生意了,甚至連跟楊全爭鋒頭都失了興致,他的世界觀在看見奄奄一息的玄武時碎裂,在看見一屋的鐵龍女後全數崩塌。
大夫的女兒,就表示徐瑩壓根就不是奴隸,她是有戶口的!而且地位比起一般平民百姓算是好上許多的,這都能給人綁來關自己屋子……慕容蘭完全不敢去想其他姑娘了。
謝君憐之所以說慕容蘭還有救,就在於他還有一顆會動搖的人心。
慕容蘭在房裡左右踱步,無意識咬著自己大拇指指甲,他家就是開青樓的,什麼女人沒有,為什麼父親非要去做這種違法亂紀的事情?如果他直接去找父親請他放人……不過是幾個女人罷了,父親應該會答應他的……
慕容蘭左思右想,那一屋的沉悶絕望窒息感依然揮之不去。
當他再抬頭時,他居然又回到了地下室,看著依然緊閉雙眼,滿身是傷的玄武,情緒擰成一團亂麻,梳不開又剪不斷。
「所以,你看見了。」謝君憐的聲音悄然在背後響起,非常平靜。
「你到底是……」慕容蘭寒毛直豎,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謝君憐的威壓了,但依舊滴下了冷汗。
「我說過了,我是那場不可說政變的少數倖存者。」謝君憐靜靜地說,「你當初在福丸,要找的人應該是我。」
慕容蘭瞪大雙眼:「難道小吳跟李舟……」
「他們是我路上碰見的,恰巧一路而已。」謝君憐冷冷地說,「他們連那場政變存在都不知道。」
慕容蘭鬆了一口氣,要是他一口氣帶回三個通緝犯,他壓力也會很大的……想到那屋子的女人,他鬆的這口氣又吞了回去,變得很沉重。
在他眼裡,女人都是勢利眼,只要給錢,不論怎樣動聽的話都能說給他聽,可是他眼裡的女人都是漂亮、美麗的,他沒有見過那麼悲慘、醜陋又閃閃發光的女人————徐瑩。
她的目光彷彿有火,灼燒著他的靈魂,在他以沉默回答時,施以最嚴酷的控訴——看吧,我就知道,慕容槐的兒子能是什麼好人。
不是,不是那樣的……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慕容蘭喃喃道,「連我都不知道我父親在……你為什麼會知道?」
「你該問的是你為什麼不知道。」謝君憐說,「這是你家,在你眼皮子底下,但凡你多關心一點異常,你都不可能毫無所覺。」
「異常?」慕容蘭深呼吸,「我家能有什麼異常,我、」
「你以為這整屋的人都跟你一樣是個無知的大少爺嗎?你以為那一整屋的女人是怎麼來的,你以為地下室的玄武是怎麼傷的,你父親一個人有可能做到這些嗎?如果你多關心一點底下的人,就會發現他們在幫忙搬運那些女人,就會發現他們在虐待玄武。」謝君憐不客氣道,「是你自己封閉上雙眼,不聽、不看、不聞,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衣食無憂,穿金戴銀。」
「我沒有!」慕容蘭大聲反駁道,「我當然知道有其他人過得比較辛苦,我……」
「但那是他們活該,對吧?誰叫他們沒投個好胎呢。」謝君憐冷漠道,慕容蘭臉色漲紅,他之前確實是這麼想的,就連底下人死在他面前他都不覺得怎麼樣。
「然而投個好胎能有什麼用呢?你要不要問問那屋子的女人裡面有多少是非奴籍被強行綁過來的?」
慕容蘭握緊雙拳,他不知道,但徐瑩就是其中之一。
「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謝君憐搖頭:「不是我覺得,是你要決定你要怎麼做。」
契機已經給予,後面就不是他要負責的範圍了。
慕容蘭張口欲言,但又講不出什麼,半晌,才垂頭喪氣地踏出地下室的門口,偏偏跟慕容槐撞了個正著。
慕容槐的神情非常震驚,顯然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自己的兒子,他只怔愣了不到一秒就暴怒:「你在這裡幹麻?」
「我……」慕容蘭才說了一個字,就被慕容槐一把扯到一邊,慕容槐踏著流星大步往裡面走,他立刻反應過來,慕容槐是要去裡面找是不是有其他人。
「父親!」慕容蘭下意識大喊道,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給謝君憐通風報信,對方明明各方面實力都碾壓他,但他就是這樣做了。
慕容槐加快了腳步,匆匆往地下室走去,但除了依然昏睡的玄武之外,並沒有其他人影。
慕容蘭匆匆追了過來,見狀鬆了口氣,不知道謝君憐是躲到哪裡去了,但總之沒被抓住太好了。然而他太早放鬆了,慕容槐反手就給他肚子一拳,痛得他跪倒在地。
「父……親……」
慕容槐一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你不可能自己發現這裡。」他冷酷道,「我本來打算找個好時機慢慢說明……但你太不聽話了。」
慕容槐冷冷瞪了跪在地上摀著肚子的慕容蘭:「之後來我房間。」他哼了聲,拂袖而去,臨去前還不解恨地踹了慕容蘭一腳。
這一腳讓慕容蘭想起他小時候,忘記是什麼事情了,他也被這樣踹過,那時他沒長個,一腳就被踹飛了,從屋裡踹到屋外。
「爸爸……我要找爸爸……」一個幼童哭得撕心裂肺,但是坐在主位上的那個男人卻無動於衷。
明明被踹的是肚子,現在卻連頭都開始痛起來了。慕容蘭原地緩了緩,這才有些搖晃地重新站起來,他撇掉那一閃而過的記憶,踉蹌地走了出去。
謝君憐從角落的陰暗處走了出來,望著那頹喪的背影,皺了皺眉。
「嘶嘶?」
「人的記憶本來就很複雜。」謝君憐輕聲說,「他本來就是泡在以人血建構的金銀山上長大的,觀念改不過也正常。」
慕容蘭沉默地走進了慕容槐的房間,儘管他剛剛才來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他總覺得這房間散發出一股噁心的惡臭。
「跪下!」慕容槐厲喝,手拿長鞭,一揮就揮倒了慕容蘭。
慕容蘭勉強跪好,低頭愣愣望著地面。
怎麼感覺,在他決定去親眼看看謝君憐所說的『真相』後,他周圍的一切就全部都變了?
或者,是像謝君憐說的,他的生活一直都是這樣,沒有變過,唯一的不同,只在於他終於『發現』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