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音樂

剛剛夢到好久不見的媽媽。

並沒有什麼啓示性的夢，沒有對白，也不像以前總是在病得很嚴重的時候夢到母親那樣深獲支持跟安慰，只像一塊記憶的殘片，播放短短的一段深植腦海的印象。

母親在廚房。她總是花很多時間在廚房，不住手的把一個不大的空間擦拭得窗明几淨。一把烏黑的長髮束在腦後，穿著圍裙，爐子上炖著一鍋不知道是什麼，鍋蓋噗噗噗的響著，冒著一蓬一蓬的蒸氣。

她在哼歌，聲音忽遠忽近的聽不真切。

家裡面有很多黑膠唱片，那是爸爸的收集，他只買古典音樂。但是為了母親，買過一整套美國經典流行曲：日升之屋，在老橡樹上綁條黃絲帶，美國派，離家五百哩，親愛的約翰，賽門跟葛分科，卡本特兄妹，鮑伯迪倫.......我可以一直背誦下去，還不懂得英文，倒是已經把英文歌詞全記住了。

不知道爸爸曉不曉得，媽媽其實喜歡鳳飛飛，喜歡到每張唱片都買，聽得唱片都磨損，只要有鳳飛飛出現的節目就目不轉睛的看。她有一本剪貼本子，鳳飛飛只要上報紙，媽媽就把那段新聞跟照片剪下來貼在本子上頭，媽媽原來是個沈默的死忠歌迷，後來學到的術語：鐵粉。 現在想想，其實很可愛。

在平穩淡定的表面之下，媽媽心中一定有什麼在熱烈的吶喊著。

只是我認識的媽媽只有「母親」的那一面，就像我的孩子們也一樣只當我是老母，不會想到母親還有其他的角色跟身份。我家小孩只知道媽媽常常鑽在廚房，有空的時候會做卡片，什麼勞作拿來交給媽媽就都沒問題了。

可是其他的一切，孩子們一點概念也沒有。

沒有見過母親有任何親戚以外的女友，一個也沒有，或者她沒有其他朋友，又或者已婚婦女不作興有家庭以外其他的社交，可是一個成年女人總有一點心事吧？ 媽媽也不寫日記，跟誰說呢？還是全部寄託在緞帶花跟剪貼簿裡頭呢？

有時候媽媽會在爸爸睡著以後下樓看電視。那時候電視只有三個頻道，台視中視華視。媽媽喜歡看台視播放的老電影，黑白片，或是顏色很像用水彩著色過的那些好萊塢舊電影。她尤其喜歡浪漫的劇情片跟歌舞，跟著媽媽看過好些經典巨作，也因此喜歡上歌舞片。

媽媽其實動作很輕巧，下樓梯的時候也不會發出聲音，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知道，跟著起床，悄悄摸下樓看媽媽在幹什麼。

然後母女一起看電影，偷偷吃宵夜，煮一包統一肉燥麵兩人分食，煮的時候還加顆蛋，印象裡面那真是人間美味。

常常在想，母親的心裡面一定有著她自己才聽得到的音樂，就像我自己後來每次狂怒的時候，再也不會跳起來掀翻桌椅，而是板著臉去聽韋瓦第四季協奏曲的冬日篇章那狂暴的小提琴極快板。冷漠的表情底下是淹沒龐貝的維蘇威火山爆發。

只是沒有人聽得見而已。

不過我想母親心中的音樂，可能比我心中的音樂溫柔些，她臉上五官的線條就比我自己的表情柔和。

那音樂也許是鳳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