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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朋友去台灣的時候帶了老天祿的滷味回來餵我,重新開始養我的滷汁。
以前有一鍋養了四年的老滷,放在冰櫃裡頭,每次要用的時候拿出來,加一點水,米酒,醬油,冰糖,蔥段薑片連皮大蒜,因為家裡沒人吃辣,所以乾辣椒就無用武之地,不喜歡市售滷包的味道,五香總是下得太重,我的香料包是自己配的,用泡茶的小袋子裝好乾香料放進去。
滷好了,所有東西都拿出來,細細過濾,不留一點殘渣,只留下滷汁,存起來下次再用。每滷一次,滷汁的味道又多一層,一次一點點,慢慢養出一鍋滋味醇厚的老滷。
搬家的時候那罐老滷打破了,也不知道犯人是誰,遺憾了五分鐘,嘆口氣,生活還是繼續。
我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不過很多台灣名物土產小吃我都完全的莫名其妙毫無經驗。胡椒餅?沒吃過。老天祿滷味?這是什麼?芋圓,地瓜圓,米苔目,車輪餅,大雞排,所有的流行好像都沒趕上,後來不免有點羞愧,在台灣的二十幾年到底是怎麼過的,一點風土民情都沒有經驗到一樣。
那包老天祿滷味裡面有很多東西,雞腿,鴨翅,豆乾,海帶,雞胗,油豆腐,米血,份量都少少,像品嚐套餐一樣。
拿到手是冷凍的,朋友教我,這玩意兒不要熱,冷著吃。米血沒有完全解凍,一口吃下去米粒有點硬,還有點冰渣子,冷香繞口,鹹度恰到好處,白著嘴吃不想找水喝,冷滷味配熱茶,吃得很香很舒服。
上次吃到米血這玩意兒完全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如果買得到新鮮的,拿來滷著吃大概也很好。
這頓滷味套餐裡頭,最喜歡的是鴨翅膀,有點意外,雖然吃肉也不很喜歡大塊文章,喜歡骨邊帶筋連皮的一點點肉:雞翅,排骨,連雞腿有時都還嫌肉多。可是鴨鵝類我都不大動,很少吃,難得一次吃到鴨翅膀居然還很喜歡,小小驚喜。
吃著吃著就想起來,有一樣東西滷起來也很好吃,雞爪。
這東西大概是很多外國人的死穴,某人不只一次驚魂未卜的提起當年陪女友去廣東茶樓飲茶,逞英雄吃了鳳爪,十幾年之後還在驚嚇不已。想想很詭異,法國人敢於吃青蛙,生蠔,發臭的臘跟長毛流湯的臭奶,整顆的小牛頭,剝了皮的兔子看起來跟貓其實很像,倒是被雞腳爪跟臭豆腐打得趴趴的。
媽媽也有一鍋老滷,比我那個養到四年就夭折的滷汁老得多,回想起來有一股特殊的甘醇跟深沈的韻味。她有時去菜市場,一次帶回來幾公斤一大包全部都是雞腳爪,拿個大臉盆在那裡洗洗刷刷,鉗去老皮死皮,還會給雞爪子剪指甲。媽媽做出來的雞爪尖是圓圓的,洗得非常乾淨,沒有尖爪子。
她有一個櫻桃紅的硬殼子化妝箱,有空的時候會去隔壁的美容院幫人修指甲,裡面瓶瓶罐罐許多顏色美麗氣味芬芳的指甲油,什麼蠟筆色筆水彩都沒有我媽化妝箱裡的指甲油顏色漂亮,至今我聞到去光水的味道都還忍不住一陣親切感。
只不過,有時候她幫人修指甲的時候,不免會想起她在廚房貼了白瓷磚的水槽前面洗刷雞腳爪,影像重疊,反之亦然,想起來頗有點惡趣味。
雞腳爪洗乾淨,好好修整過,煮鍋熱水用蔥薑米酒川燙過,撈出來瀝乾,然後才把老滷拿出來,開鍋煮得大滾,整個廚房瀰漫著讓人嘴饞的滷味香。雞爪子放進去,溫度驟降,滷汁會靜默一會兒,沈澱下來,過一會兒又達到沸點,波波波的滾動著,那口深鍋裡面許多雞爪載浮載沉,好像遇溺的小手手一直伸出來要抓住點什麼。
其實是有點可怕的景象。想像中巫婆煮湯的大鍋彷彿也是這般光景。
滷東西講究的就是浸泡,煮得熟了,熄火,蓋上鍋蓋浸夠時間,拿出來就是一道美味。
雞爪沒有什麼肉,就得個皮跟底下的筋絡,我很不會吃魚,但是啃雞爪倒是可以吃得清潔溜溜,一隻腳爪放在嘴裡不動聲色地吐出所有的小骨頭,在外國人的眼中確實是很刺激的恐怖片。
爸爸就完全不吃滷雞爪,他只喜歡吃不麻煩不沾手的東西,沒骨頭沒刺沒殼兒,水果不幫他切成一塊塊一口大小,就只肯吃香蕉。滷雞爪通常只有外婆在的時候媽媽才會做,想來是外婆喜歡。媽媽外婆還有我,圍著廚房餐桌坐在一起,外婆跟媽媽一面吃滷雞爪一面聊天,我負責吃跟聽大人講話,聽得一肚子家族歷史醜聞跟故事,還有,把撕下來的月曆紙折成一個小方盒好吐骨頭。
大大吃一頓滷雞爪,補充膠原蛋白呀。
不過大人總說小孩不該吃雞腳爪,吃了會撕作業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