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文重新躍入岩漿,激戰中的玄武與白虎渾然未覺身後有一人正悄悄爬上玄武。歐文帶著一段木棒,往岩漿一沾,果然,像剛才打火石輕輕一擦就出現的火龍正爬上木棒一端,熊熊燃燒。歐文橫咬著火把,開始往玄武身上爬。
玄武被岩漿潑濕的身體又黏又滑,加上牠一直大幅甩動身軀,歐文跌跌撞撞的從龜殼、龜身,一路爬至玄武脖頸,歐文將火把往玄武咽喉一插,玄武頓時被人碰到弱點大驚,發出一聲震天嘶鳴,劇烈擺動,要將歐文從身上甩下來,擺動的同時,歐文清楚看見本不該長有鱗片的玄武,咽喉一帶竟也佈滿了看似堅硬的鱗片,既像鎧甲又像項鍊的護著咽喉,一方面好似對弱點起了保護作用,一方面卻又欲蓋彌彰,昭告天下弱點在此,要攻擊直往這裡來。
白虎感覺到在較高處有一火光與底下火海分離,正是歐文插在玄武咽喉上的火把,白虎忽然迎面躍來,歐文往旁一閃躍入岩漿,白虎一口咬住玄武的咽喉,將牠頭部以上連著咽喉扯了下來,玄武連死前慘叫都來不及出聲,牠的身體還是靜靜的浮在漿上,與此同時,四下火焰頓時熄滅,瞬間一片漆黑。白虎將玄武剩下的身體撕爛,將玄武的肉身啃的丁點不剩。
歐文還浮在水面上,不敢出聲。
白虎吃飽了,並未沿著原路返回,而是直接又在岩壁上撞出一個巨洞,鑽了出去。
歐文喘了一口氣,對席妮喊:「水不燙了!跟我們來時一樣!妳下來吧!」
席妮跟著躍入水裡,兩人合力,將浮在水中央的龜殼推至剛才白虎撞出的巨洞前。兩人坐在洞前盯著浮在眼前的龜殼。
歐文:「怎麼辦呢?看不清啊!點火又會引來白虎,再將牠引來就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出去了。且牠在,我們也無法專心看畫,這畫上除了叛徒的線索,還畫了所有人的未來不是嗎?我可不想耳邊聽著虎嘯,一邊凝視我的未來。」
席妮盯著龜殼,忽然發現龜殼上有點點微光。她順著光的來向望去,只見壁上有許多裂縫,光便是透過縫隙流進來的,「你看,有光從上方照進來,一定是剛才白虎撞出來的。」
「不過這光太微小,這樣我們還是看不清楚‧‧‧不然‧‧‧」歐文起身,想將那片被白虎撞的有些脆弱的岩壁敲開,豈知他只用刀柄輕輕一敲,整塊岩壁就這麼崩坍下來,將他們與仍泡在岩漿裡的龜殼隔開。
「咳‧‧‧妳沒事吧?席妮?席妮?」一片沙礫飛揚中,歐文沒看見席妮的身影,著急的又喚了兩聲,「該不會她被隔在另一邊?」
忽然有東西一把抓住自己的腳踝,「我在這裡‧‧‧」席妮有氣無力的說,她正被砸下來的土石埋在地上。
歐文忙將壓在她身上的土石搬開,扶著她坐起,「別嚇我啊!」
席妮:「這話是我要說的吧‧‧‧你要拆這洞‧‧‧怎麼不事前警告一下‧‧‧」
歐文:「抱歉啊!我不知道這岩壁這麼中看不中用,白虎一撞就裂,我一碰就碎‧‧‧妳沒事吧?」
席妮:「除了差點被壓死,其他沒事。」
歐文笑笑,四下張望,「我們被困在這裡,只能再將白虎引來,讓牠再幫我們撞出一個出口。」說著將席妮扶至裡側靠近洞內,在靠近洞外與龜殼的地方立了個火把,等白虎來。
但等了大半天,白虎依舊沒有現身,別說影子,連聲音都沒有。
歐文:「奇怪‧‧‧難道是火太小,白虎感知不到嗎?」
席妮:「這火比我們來時手持的火把還大,牠一定能感覺到。但牠看不見,需要時間找,也有可能正被龜殼擋在外面。」
雖然席妮看起來泰然自若,但歐文能察覺她是裝出來的,此刻她身體定有不適,這是他對她一路上的了解,他了解她就像她了解他一樣,他不會被她這副故作輕鬆的模樣騙過去,就像她也能從他關切的眼神中讀懂他的憂慮,但她不介意讓他知道自己這副模樣只是在硬撐。他也沒說破,兩人都知道,現在這種情況說出來並不會讓一切好轉。
她什麼時候傷了?傷到哪了?我確認過,剛才那崩坍的岩壁沒壓壞她,但又是什麼時候?歐文心想。
「既然牠需要時間,我們就給牠時間。」歐文說完在席妮身旁盤膝坐下。他瞄一眼席妮的項鍊,在此之前,他巴不得這玩意兒趕快發光,好讓洛基找到他們,但現在,他卻怕極了這項鍊會發光,哪怕是映著火把上的火光,都讓歐文心生警惕。
席妮閉目養神,歐文卻怕她會就此長眠不醒。他還未親自見證這項鍊發光,會不會是在席妮剩最後一口氣前,才一閃即逝?總之,不能讓她睡著。這麼想著,歐文將身上所剩無幾的木頭拿出來,拿著小刀開始在上面削刻。本來削刻不需要多大動靜,但他為了吵醒席妮,又故意將動作放大聲點,果然,引起了席妮注意,她睜開一隻眼睛盯著歐文,「你在做什麼?」
歐文:「項鍊。」展示給席妮看,「看到妳脖子上那條項鍊,就覺得也該替泰泰做一條。」
席妮聽了,似乎挺感興趣,兩隻眼睛都睜開了,「你叫她泰泰?我記得你哥哥叫她太妃糖?」
歐文搖頭,「那名字不好,那是糖果名。」
席妮:「糖果名有什麼不好?那是她最喜歡吃的吧?你不喜歡吃?」
歐文:「我不喜歡她吃。」
席妮:「為什麼?」
歐文:「這糖太甜,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他一邊這麼說一邊刻著木頭,像是個叨叨絮絮的老木匠。
席妮:「你哥哥看起來認真嚴肅,我想他應該知道。他讓她這樣吃,應該是沒問題‧‧‧」
歐文:「尚恩這傢伙就是這樣!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對自己有這許多清規戒律,這個不行,那個不能幹‧‧‧對他人就是一貫寵溺,他是永遠不會拒絕泰勒的!記住他現在對泰勒的模樣,下一個就是艾葛莎了!」
席妮微笑,「那你呢?」
歐文:「我跟他相反,寬以待己,嚴以律人。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到什麼時候,想做什麼就去做,任性行事,恣意妄為,誰也管不住我,人們才會成天說我是個無可救藥的痞子。但是別人,我會希望他們好,別像我這樣胡來,尤其是泰勒,她得保重身體才行,吃什麼糖啊‧‧‧」
席妮微笑,「泰勒很幸福,有兩個這麼好的哥哥,處處為她著想,將她捧在手心上呵護。」
歐文:「妳沒有兄弟姐妹?」
席妮搖頭,「但我也有凡事為我著想,將我捧在手心上呵護、視我為稀世珍寶的人。」想起洛基:啊‧‧‧好想洛基‧‧‧他現在在幹嘛?正像我想著他一樣想著我嗎?
歐文知道席妮說的是洛基,輕拍她的背安慰,「放心,我們會出去的,」
***
「找到聖泉後,你和席妮要去哪裡?」
娜歐蜜問洛基,他們三人還守在烽火台,等席妮與歐文從忘塵谷出來。三人圍坐在一起,為了隱匿行蹤沒有點火,他們也不需要火,這裡對娜歐蜜仍太溫暖,加上洛基一直用能力讓三人回溫。
娜歐蜜:「你們不會還想回海上吧?卡瑪女巫的海妖滅了海盜一族,依她的個性,不應該會留下活口,她會令海妖追殺你們直至天涯海角。」
丹尼爾:「別說了,洛基現在很擔心席妮,妳提的這個‧‧‧也不適合現在討論‧‧‧」
娜歐蜜:「「不適合現在討論」?我認為沒有比現在更適合討論了。分完聖泉後大家就各分東西了‧‧‧仔細想想,」盯著丹尼爾的眼神意味深長,「這個問題你應該比我更好奇才對。」
丹尼爾:「我?」
娜歐蜜:「你不想知道他們得到聖泉後會去哪裡嗎?不想知道以後要去哪裡找他們?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見他們。」
丹尼爾頓時覺得苦澀,說不出話來,娜歐蜜說的是事實,卻是自己一直害怕會來臨的事實。得到聖泉後,他倆會回到大海,繼續消遙快活的當海盜,而自己則會被鎖在布魯家的城堡,坐在佈滿刀刃與殺機的王座上。沒有不散的筵席,最令他難過的,或許仍是與席妮洛基分離,他長這麼大,卻從未有過年齡相仿的玩伴,更不用說還是這麼氣味相投的朋友,頓時心中有些酸楚。他刻意忽視的煩心事,卻被娜歐蜜這樣強行喚醒,她的話字字如刀鋒擲在他心上,有時丹尼爾覺得,娜歐蜜與蜜劍凱特真像,她們的嘴總能吐出利刃,血濺聽話者的耳朵與心口。
洛基:「我們會回到海上,我們是大海的孩子。」
娜歐蜜:「你還是她?據我所知,你不是天生的海盜,你是她從風刃島撿來的。」
洛基:「她去哪,我就去哪。」
娜歐蜜:「真忠心啊!但怎麼辦呢?今日我們擅闖忘塵谷,卡瑪女巫不會輕易放過我們任何一個人,今日以前她或許以為世上再無海盜,但過了今晚就不一樣了,她可能會再派海妖追殺你們。」
洛基:「我不怕海妖。」
娜歐蜜笑,「真不錯,有本事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底氣這麼足。換作平常,我對你這話深信不疑,但眼下的對手是卡瑪女巫,你這話就未免自視甚高了!我就直說了,洛基。你很有能力,但你若回到海上,一定會死在卡瑪女巫手上,這樣未免可惜,我是個愛惜人才之人,我不希望像你這樣的勇士平白命喪大海。分完聖泉後,你倆要是在大陸上沒去處,要不要來北境?為格蘭利威效力?」
洛基想都沒想:「不要。」
娜歐蜜:「你該不是還在記恨我在北境差點害死席妮的事吧?都說了,那時是誤會。」
洛基:「不是,但我還記著。」
娜歐蜜:「那是為什麼?我不會虧待你們的,你在北境能像現在這樣回復體溫吧?你們在北境不怕冷。」
丹尼爾:「他們不會留在大陸,更不會去北境。」妳若知道席妮有多愛大海就會明白,「你就這麼想得到洛基?」
娜歐蜜:「誰不想呢?你不想?洛基的能力簡直是奇蹟,他能拯救一切,而你願意眼巴巴看這麼神奇的能力葬於大海?你願意我可不願意,」轉念一想,「還是你是覺得,我若是成功勸誘他,讓他效忠格蘭利威,你是我丈夫,也能跟著差遣他?如意算盤打得真好啊!丹尼爾!難怪在一旁無關緊要,由我去說,你等著坐享其成,是吧?」
丹尼爾:「不是。除了席妮,洛基誰也不會跟,而他們最終會回歸大海。還有我哪有由妳去說了?我不是一直在旁邊勸妳閉嘴嗎?因為我知道這事多說無益,不會改變什麼。」
娜歐蜜不理他,仍是繼續說著:「個子小,詭計多。」
丹尼爾:「總之這事妳別再說了,洛基很擔心席妮,他現在沒有心情說話。」
娜歐蜜:「你何時見過他有心情說話了?」對洛基說:「海妖襲擊海盜一族那時你不在場吧?你該慶幸當時你不在,不然就會換成你現在不在這裡了。」
洛基不理她,瞥眼見丹尼爾一臉擔憂,這小子一定是被她的話嚇到了,她的話洛基不僅沒聽,就算聽了也不相信,這小子卻被嚇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們不會一直待在海上,」洛基對丹尼爾說:「艾德船長將寶藏藏在柯尼莉亞島,我們要去那裡廝守‧‧‧你若是想,之後也可以來看我們。」
丹尼爾呆了半晌,才說:「我要去‧‧‧我會去的!」
洛基微笑,「好。」
「你確定要讓他跟去?」娜歐蜜冷笑,「好不容易你們終於能有兩個人的世界,你卻還邀請他一路跟去?」
洛基不解,「什麼意思?」在他看來,他與席妮一直處在兩個人的世界,更準確的說,他的世界裡只有席妮。
娜歐蜜:「別跟我說你不知道,這裡的丹尼爾‧布魯,那邊的歐文‧拉維尼,哪個不想得到她?她是大海孕育出的珍珠,放在大陸上便是稀世珍寶,人人稀罕,你好不容易能將她藏至孤島上一人獨享,現在卻又自願洩漏行跡讓人一路找過去,你是真傻還是有恃無恐?」
洛基:「我們屬於彼此,這點不因旁人改變。」他不在乎席妮現在單獨與歐文在一起在做什麼,他只在乎她現在是否安全,下意識又看了一眼項鍊,唯恐它閃出一點光亮,這已是他不知道第幾次看項鍊了,他的目光似乎只在忘塵谷與項鍊上停留。
娜歐蜜見狀,輕笑:「席妮的忠犬,你為狗,我是狼,我倆還真像。狼狗之輩,都受制於人,但你情願伏人腳邊,我可不幹。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你要抱著一身神力葬於孤島上,也只能由你,世人可能會以為你無欲無求,但我可不這麼想,」指尖輕勾他的項鍊,「你以為這是條項鍊,我卻覺得這是條拴住欲望的狗鍊,你以為是甜蜜的負擔,實為欲望的枷鎖,套在你脖子上,壓的你越來越喘不過氣,席妮席妮,」她輕喚:「你的欲望盡在這名裡。玫瑰再美,終究帶著刺,擁抱玫瑰,你只會被扎得遍體鱗傷,渾身是血。」
洛基往後一仰,將項鍊從她手中收回。
娜歐蜜:「據說在成為席妮的忠犬之前,你有個外號叫風刃島的猛犬?風刃島是出了名的鬼島,那裡什麼都不產,只出戰士,且是最勇猛兇惡的戰士。你在那裡性子絕對算不上勇猛兇惡,但能力肯定是頂級的吧?席妮花了多少錢將你買下?」
洛基:「她給我的是無價。」
娜歐蜜:「你是風刃島人?」
洛基盯著她。
「風刃島是東南方的島嶼,你的確有著東方人的髮色與膚色,但你的眼睛,」娜歐蜜盯著那雙碧瞳,「據我所知,風刃島人的眼睛都是黑色的。」
丹尼爾:「妳說這話什麼意思?」
娜歐蜜:「風刃島人口少,眼睛都是黑色的,但福爾摩沙人就不一樣了,雖然不多,但據說曾產下不是黑色眼睛的後代。福爾摩沙島與風刃島皆屬於東方島嶼,或許有共同祖先,島上人民自然長得像,會將兩族人認錯很尋常,你是誰?洛基?」
洛基不答。
娜歐蜜:「你不是叛徒,你若是,你絕對不會讓席妮為了抓叛徒身陷險境。你寧可將自己交出去,也不會讓人動她一根汗毛。但那是海盜洛基,我眼前這人是誰?」
洛基不理她,對丹尼爾說:「早點休息。」起身往另一旁走去。
等洛基走遠後,丹尼爾才問娜歐蜜:「剛才那話什麼意思?」
娜歐蜜:「哪句話?」
丹尼爾:「全部‧‧‧首先,妳怎麼對洛基的底細這麼清楚?知道他來自風刃島,知道風刃島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娜歐蜜:「怎麼?我知道很奇怪嗎?妳當我只是個統領北域,孤陋寡聞的庸君?我就算只待在北境,也能知天下事。」
「萊納斯告訴妳的,」丹尼爾恍然,「妳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妳懷疑洛基是福爾摩沙人的奸細?」
娜歐蜜:「天曉得。」
丹尼爾:「他長得像,但不代表他是。」
娜歐蜜:「也不代表他不是。」
丹尼爾不想再談,背對她躺下。閉上眼,腦中浮現當時在羅汗的石陣迷宮裡,洛基告訴自己出口和鑰匙的事才能得救。當時自己問洛基怎麼知道的,洛基只說:「‧‧‧牆上有紀載‧‧‧出去的辦法‧‧‧」他說這話的神情若有所思,分明有所顧忌。他在顧忌什麼?牆上的字是福爾摩沙人的文字。
這件事丹尼爾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連席妮他也沒說。因為他知道說了,只會讓洛基的處境更可疑,他不能再比現在更讓人生疑了。他是嗎?丹尼爾不敢想。
懷著滿腹心事入睡,丹尼爾做了個夢。
夢裡,一隻黑色的大獵犬嘴裡叼著朵玫瑰,玫瑰花瓣一片片凋落,落了一地,大獵犬似乎知道花即將凋零殆盡,一副心碎的神情,卻仍是不肯將嘴裡的花拋下,大獵犬繼續走著,丹尼沿著地上一片片花瓣,跟在大獵犬身後。
丹尼爾猛然睜眼,天剛亮,還有點昏暗,一旁的娜歐蜜背對著他還沒醒。
丹尼爾坐起,見洛基仍站在前方盯著忘塵谷,他一動也不動,像座立在黑夜與黎明交際的雕像。洛基多久沒休息了?似乎只要席妮不在,他就不曾闔眼。
丹尼爾揉著眼睛,回憶剛才的夢:是因為我太想念丹尼,才會夢到牠?黑色的大獵犬?是因為昨天娜歐蜜一會兒席妮的忠犬,一會兒風刃島的猛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