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記情(第八回)

1996年，歷史性的一年。台灣誕生了第一位民選總統；對我，則是人生的重要轉捩點。我脫下了學校制服，換上了工作制服，踏入社會，擁有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

我被安排上OPEN班，也就是早上五點就要到餐廳作開店前準備，直到下午三點下班，月休六天。由於五點上班，我必須清晨四點就出門。那個時間，頭班公車根本都還沒開呢! 因此，趕在正式上班的前兩天，我跟大姊二姊借了點錢，買了一台小50練習騎車，然後猛k筆試題目，去考了人生第一張駕照。小50除了車子比較便宜外，只要筆試，也不用路考，就可以取得輕型機車駕照。這對當時急於上班的我，再方便不過了。

進到新環境，我老是裝得面無表情酷酷的，更不喜歡跟人談工作以外的事。尤其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是因為家境不好、北一女畢業且無一計之長，所以必須在這工作。餐廳裡同事大部分都是來兼職打工的，很多都是大學生。我常常會偷偷聽著他們談論在校的生活，然後想起我國中時期，也曾幻想自己念大學、談戀愛、玩社團，像老師所說的「由你玩四年」。

同樣18歲，同樣在這工作，我們心境卻大不相同。

很快地我就對工作上手；我會主動要求加班，故意很晚回家。除了因為想多攢點錢，其實也是想用忙碌來麻痺自己。每天或在櫃檯站到腳酸、腿麻，或在廚房燙出手上大大小小的水泡，或遇到形形色色的客人，但只要看到薪資入帳就會很開心，疲累煙消雲散。以前那衣食無缺、天真浪漫的女孩，被迫一夕長大，變成要面對現實，為生活打拼的大女孩。我總安慰自己，我其實是個灰姑娘，總有一天會遇到心愛的王子來救我。

然後，我遇見了李善為。

「嘉俐，這是李善為，本店的副理。」

「李善為，這是新來的服務員，溫嘉俐!」

還記得當時正在受訓，經理帶著我認識環境及介紹同事。第一眼見到李，只覺得這個人好粗魯，蹲在辦公室門口抽菸。那雙在菸霧後的眼睛，看著遠方好像在想甚麼。那個眼神，帶點邪氣卻又帶點憂鬱。沒想到竟是餐廳的副理，讓我忍不住對他好奇了起來。

「美少女，以後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唷!」他突然熄掉手上的煙，站起來跟我打招呼。他不只是眼神帶點邪邪的，連說話也都這樣屌兒啷噹。

「你好，以後請多多指教!」我說。這是我和李善為第一次的交談。

或許是因為家人間關係的疏離，讓我想要在外面尋求溫暖。而李善為的出現，變成一塊浮木，讓像在海中漂流的我有安全感，伴隨著心跳加速。我生平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哩!

李大我七歲。他會不時幫我應付那些找碴的客人；他會不時逗面無表情的我笑；當我犯錯被老鳥責罵時，他會替我打圓場解圍；他會鼓勵我努力升遷、當上管理階級，薪水福利會更好。他，就像鄰家大哥一樣關心我，對我噓寒問暖。

偶爾，下午下班，早班們會相約一起去喝喝咖啡，去淡水看夕陽，去海邊看海，去山上看夜景。大家老是起鬨我去坐他的旁邊、坐他的副駕駛座。

「李副理，你們好像情侶喔!」有時候同事們看他特別照顧我，會故意半開玩笑地問。他們甚至想撮合我們交往，而他總會笑而不答。我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每天期待上班，期待看到他的身影，期待和他說說話，彷彿跟他有關的都是幸福時刻。我發現自己好像漸漸喜歡上他了! 雖然他的眼神仍舊邪邪的卻帶點憂鬱，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的愛情，還是只是因為自己脆弱，需要陪伴的錯覺。

在公司裡，他永遠只是我上司，下了班，也都是一群人一起出去遊玩。他總逃避別人問他我們之間的關係，卻又繼續對我關心。我們兩人似乎很近，其實很遠。應該是「曖昧」吧!他不敢前進，也不肯後退，對我若即若離，讓人忐忑不安。其實我很想放棄、想保持距離，因為我怕受傷。但總會因為他憂鬱的眼神而被吸引，他的關心讓我忍不住心軟又靠了過去。

我要怎樣走進他的內心世界?

認識半年後的一天晚上，我休假，卻突然接到李善為的電話，說要單獨見面。他在附近的咖啡廳等我。我嚇了一跳，也不管外面飄著雨，電話掛上就衝出門去。

「李善為!你怎麼來了?」到了咖啡廳，一坐下我就急著問他。

「嘉俐，對不起!」他突然跟我說對不起?

「嘉俐，妳不要不理我，好不好?」為何要對不起?要我原諒你甚麼?

「妳可不可以給我時間?」

「我...我曾經有個未婚妻，但一年前她卻不告而別，離我而去。我想，我現在還沒辦法相信愛情，沒辦法給任何人承諾。你可不可以給我時間?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他，跳過告白，直球對決!!!

突然間，我的耳朵嗡嗡作響。原來，這就是善為始終憂鬱的原因；原來，他心裡還有傷口；原來，他心上還住著另一個人!我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始終走不進他的心了。

「好，我等!我給你時間。」可惡，我竟然答應了。

「誰教我喜歡上這樣的你呢?」我說。但我竟在發抖。

「嘉俐?很冷嗎?把外套穿上吧!」

「是呀，好冷!」但我知道，我的心更冷。

後來那一晚如何談話跟道別，我真的都記不得了。我只記得腦中一直重複他要我給他時間的話。

也許學會"等待"也是愛情的一門課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