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本就日短,再加上天氣陰暗,不過酉時,天色便已如濃墨一般。
清苦道人執意不願在楊府留宿,所以楊司戶便將晚宴提前,師徒用了晚宴,領了酬錢,在楊府衆人簇擁下送出了府邸,走了在空曠街道上,街上人丁寥落,這二人顯得分外顯眼,在附近屏息凝神的胡宇瞬間鎖定了目標,足不沾塵,身形如輕羽一般飄飛而出,緊隨其後。他對自己的匿蹤術極有自信,但此際也謹慎的與那二人保持百步安全之距。
清苦道人氣定神閒的走在官道上,宛如仙人出遊,經過小巷,突然一隻手,從巷口探出,將清苦拽進小巷!
胡宇先是一驚,隨即穩住心神,飛上民房之頂,居高臨下看去。
巷中黑暗,但在胡宇獸眼下卻是看得分明,一個方士打扮的老者,一手拿着幡布旗,旗上書有一聯:“批陰陽斷五行,看掌中日月。測風水勘**,拿袖中乾坤。”另一手卻是緊拽清苦道人道袍。清苦也與他拉扯,扯拔鬚的,在楊府辛苦維持的世外高人的形象瞬間破功了。
胡宇耳目聰明,離得雖遠,二人言語卻皆入耳中。
那方士拽着道人的袖袍,還往裏探摸:“清苦道友,所謂言出必行,此次若不是我偶感風寒,這酬錢便是我一人獨佔了,我把這好差事告知你,只收你二成酬錢,你還想賴賬,不怕帶壞了徒弟?”胡宇看那方士鼻頭通紅,拉扯之間鼻水又沾了鬍鬚,委實可笑,哪有半分高人風範,難怪將生意拱手讓人。
清苦道人兩手對他一手,雖掙不脫,也護得周密,力保錢財無失,口上不停:“策天機策老弟,你不知此次那千年大妖何等兇險,貧道拼盡全力纔將他除去,掙的賣命錢啊,你一開口就要去兩成,貧道以後喝西北風嗎?”
“就你那招搖撞騙的把戲本仙會不清楚,不就是招個木疙瘩謊稱木妖成精嗎?換做本大仙,只要爲那楊老爺點上七星續命燈,保管他長命百歲,哪還要你這些賣藝把戲。”策天機索性另一手也參戰,揮起幡布旗,就往清苦腦門上招呼。
清苦有些支撐不住:“七星續明燈?我呸,點幾盞油燈再跳個大神而已,只會拖累楊家老爺的性命。。。哎呀,策老弟輕些動手,我這裏有一部《大象衍生劍訣》,是貧道不傳劍訣,今日送你,抵這次酬錢如何。”
“要抵是吧,你把你徒弟抵給我,我連帶你前日欠的酒錢一併抵消,你個清苦道人,怎麼能撿到這麼個青雲直上之相的富貴命徒弟。”說着手上不停,卻轉頭討好似得對一旁看熱鬧的道童說道:“應天命,怎麼樣,要不要給我當徒弟,風水堪輿,點穴尋龍,包教包會啊。”
“叫我應飛揚。“自稱應飛揚的道童興趣寥寥,沒好氣的應道。
這邊還在爭鬥,策天機的鼻水卻拖成了兩條長龍,眼看要濃黃中點血絲的鼻涕要滴在清苦道人袖袍上,清苦一陣惡寒,只得將錢貫取出,扔到策天機懷中。趁策天機接錢抽袖而去,“好歹也是化外之人,瞧你那窮酸勁,跟沒見過錢似的,拿去吧拿去吧,祝你長病不起,這錢就爲老弟墳頭添磚加土吧!”
策天機理也不理,捻一把濃鼻涕甩在石板地上,啪的甩在地上算作迴應。。。。。。
見識了剛纔那一幕,胡宇心中一嘆,已暗自把清苦定義爲江湖騙子,但他爲人謹慎,對二叔胡不歸的交託從無絲毫大意。已出了城,一條官道直通天際,兩側稀稀散散的幾棵樹,在冬風中顫慄。
少了房屋樓宇遮蔽,匿蹤難度平添不少,胡宇無聲無息的穿行在樹間,行至城外岔道,清苦突然止步,眼神有意無意掃向胡宇潛身的樹木,俯身樹枝上的胡宇心頭一寒,血液這瞬間似乎是被冬風凝結。“莫非被現了?這道人真有這本事?”
胡宇正在驚疑之時,清苦道人卻將懸在腰間的葫蘆擲給了應飛揚,道;“去沐老酒那給我打些酒去,讓沐小丫頭給你添,沐老酒釀的酒不錯,打酒時可不厚道,還是那小丫頭實在。”
應飛揚接過葫蘆一掂量,皺眉不滿的嘟囔:“還剩半壺呢?喝完了再打不行?”
清苦鬍子一吹“貧道夜觀天象,今夜將有大雪,把酒添滿了,貧道明個好躺到晌午,咋了,今天瞅了楊家小姐一眼,就把你小沐家丫頭忘了?讓你打個酒你還不樂意?”
“什麼叫小啊?我跟沐家那惹事精可不熟。”
“一回生二回熟,多跑幾趟不就熟了,最好能讓你去沐家當個倒插門女婿,把他釀酒方子給我弄來,也不枉貧道教養你成人。”
“呸,真是老的動動嘴,少的跑斷腿。”應飛揚見老道越說越沒邊,不願搭理,輕罵了一聲,拎着葫蘆與清苦分道而行。
兩人一番動作,又惹得胡宇心神不定,不知該追上還是該折回,躊躇之間,清苦身影已漸遠,胡宇一咬牙,腿上繃勁,欲再跟上,天生獸覺卻令他心中不安,只覺得他如被獵人盯上的野獸,心念一動:“不對,清苦已走遠,先前的冷汗也已幹,那這背後的涼意由何而來?”
胡宇猛一回身,迎上了那令他如墜冰窟的眼神!
一位青年負手立於樹梢,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五官流露瀟灑之氣,身着束腰紫袍,使得他的身形顯得偉岸挺拔,呼嘯寒風中,黑飛舞,紫袍飄揚,雙足雖只是輕輕點在樹梢,隨風而動,身上卻有一股如泰山之重的威壓,胡宇這才注意到,自己跪距在樹幹,而他昂然立於頂梢,眼神睥睨,彷彿是君王居高臨下審視着臣子。
還是那紫袍青年先說話:“閣下匿蹤之術當真不凡,我也是全心留意,才現你的行蹤。“語氣平淡,似是稱讚,殺意卻是張揚露骨。
“來者不善,不是對手!退!”且不說這人如何現他,僅憑凌然氣勢,胡宇便已看出眼前之人絕非尋常,心中立刻有了決斷。
緊繃的許久的腿終於有了反應,胡宇俯身蹬腿,五指成爪,向前獸撲而去,做進擊迎敵之狀,卻在紫衣青年準備應招之際,胡宇騰躍在半空的身子沒來由的轉向向後飄飛,這種看似迎敵,實爲逃遁的身法着實稀奇,紫衣青年也是一愣。
但紫衣青年不過遲疑半瞬,隨即從樹梢騰躍而下,五指曲張,若蒼鷹一般向胡宇撲去,眼看一爪就要鎖住胡宇喉嚨,半空中的胡宇身形卻又是一滯,好似原本有兩個胡宇疊在一起,此時卻一個左旋,一個右旋,身形一分爲二,堪堪避過這鎖喉一擊,兩個胡宇各自從紫衣青年身側擦身而過,在空中畫出兩道圓弧,最後又在紫衣青年後上方合二爲一,變回原本的胡宇。
青丘狐族以“狐遁”之術和天狐如意法聞名,而單論狐遁,胡宇是年輕一輩的佼佼者,才能將“凌空換位”、“一身雙幻”的遁法用得如此嫺熟。
“好遁術!可惜――”紫衣青年也不禁讚道,但隨即,紫衣一晃,憑空從胡宇眼前消失,未及驚訝,隨即便覺右足一緊,紫衣青年竟已經閃到他的身後,舉手箍住了他的右足腳踝。
“班門弄斧!”紫衣青年將半空中的胡宇拽住,掄圓手臂砸向地面,胡宇見機也是極快,雙手撐地,免去了頭臉着地摔個頭破血流,隨即左足連環飛踢,直踢對手面門,要逼他撤手,那人卻不見慌亂,一手仍抓住胡宇右足,另一手遊刃有餘的將胡宇的踢腿全數擋下。
胡宇心中一急,雙手劃撥,將地上沙石擊向紫衣青年,紫衣青年料不到胡宇竟使出街頭混混般的下三濫招式,不得不撤手揮袖,擋下撲面沙石,但胡宇卻是心安理得,他本就是妖獸出身,撥沙惑敵不過是千錘百煉後的搏擊本能而已,戰場相見,各爭生死,哪管得這麼多。
右足剛得自由,胡宇便以手爲支點,一個前翻站直了身子,但正要脫身逃走,紫衣青年身形快如鬼魅般擋在了他的前面,接着一揮袖,“還你!”
被裹在袖袍中的沙石如千針萬箭,射向胡宇,胡宇不得不身形急退,又退回原點,胡宇按下心頭惱怒,雙足變換,腳踏詭步,不做纏鬥,全意脫逃,但任他將“狐遁”之術揮到極致,那青年卻始終如影隨行,胡宇每每方要脫出之際,便又被他憑空出現的身影擊回,好似有無形牢籠,將胡宇困在了三丈方圓之內。
胡宇越戰越是心驚,那青年修爲遠他也就罷了,但連他最拿手的遁術,也被紫衣人看破,須知天下遁術,脫不出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變化,最忌的就是生門被鎖,而那紫袍男子卻步步踩在自己生門,令他如籠中困鳥,無所遁形。單以此等眼力見識來看,便知哪怕單論遁術,這人也絕不在自己之下。
此時紫衣青年開口道:“在下有心與兄臺相交,兄臺一言不,就要抽身而退,未免太過輕慢了吧,胡兄!”紫衣青年,口中交談,腳下卻不聽,一句話的功夫,位置已變化了數處,將音節撒在了四野。
胡宇心中盤算,來人道破了他姓氏,顯然是有心而來,自己最擅長的匿蹤、遁術先後被破,那就只能-――
一直沉默不語的胡宇開口了。
一聲如春雷驚世,吐出的是不曾存於世間的聲響,不曾存於任何人記憶的音節,帶着一股洪荒異力,四周鳥不驚,獸不走,好像都沒有聽聞,卻惟獨直夯入紫袍男子的耳中、腦中,似要將他頭腦撕扯開裂。紫袍青年也不禁變色。“這是――
――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