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伊朗25年合作大計僅是起點,兩國關係尚有大山要過

2021/04/05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伴隨中西近期的棉花論戰,新疆爭議再成輿論焦點,但中國外長王毅的中東六國行顯然未受影響。除沙特王儲於3月25日對中方對涉疆立場表示支持外,此次最受矚目的外交進展,當屬王毅於3月26日至27日訪問伊朗期間,雙方簽署的25年《全面合作計劃》。
綜觀中國與伊朗的雙邊互動,上述的25年計劃早在2016年便已初具雛形。然而中伊關係的發展既受某些內生結構箝制、亦受國際局勢影響調動。在顧及民意、耕耘歐美關係的考慮下,伊朗裹足不前,中方亦是孤掌難鳴,故25年合作計劃自2016年起便持續消沉,直至特朗普(Donald Trump)執政中期,美伊關係重挫,美中關係亦跌至近年低谷,25年計劃方有了起死回生的可能。
在美國的重拳出擊下,同為苦主的中國與伊朗逐漸靠近。自2019年伊朗外長扎里夫(Mohammad Javad Zarif)訪華起,伊朗政界便開始運作25年計劃的談判與簽署;2020年7月,《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等外國媒體紛紛披露所謂「合約細則」,內容包括中國得以優惠價格獲取伊朗石油,並投入銀行業、電信業、港口、鐵路等在伊建設項目。然中方態度十分低調,並未直接響應這般報道,消息再度沉寂,直至此次王毅出訪,才終告塵埃落定。
對比2016年、2019年與2021年三個轉折點,中國與伊朗的5年結盟路走得百轉千回、高潮迭起。但眼下雙方雖能暫時攜手,中伊關係的結構障礙仍然存在,雙方究竟能將合作深化至何種境地,有賴各自投入,以及對國際關係的審度與倚仗。25年的經營藍圖,眼下仍是任重而道遠。

往來但疏離的夥伴關係

論及中伊關係的互動結構,伊朗的疏離始終是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回顧25年合作計劃的緣起,可溯及中國與伊朗於2016年建立的「全面戰略伙伴關係」。彼時正逢中國推動「一帶一路」第3年,伊朗核協議也於該年1月正式生效,對中國而言,其欲加深在中東的項目推進,適逢伊朗制裁逐漸解禁,雙方接觸順理成章。故2016年1月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習近平出訪中東三國時,伊朗成了繼沙特與埃及後的行旅終點,中伊更在1月23日於德黑蘭發表《關於建立全面戰略伙伴關係的聯合聲明》,是為1971年8月16日建交後的一大飛躍。
然而雙方進展之所以在2016年簽署協議後急速煞停,關鍵便是伊朗的退卻。首先,在伊朗的民意光譜上,對中國持負面觀感者仍有一定比例。究其根源,中國與伊朗政府雖有合作,民間交流卻不甚熱絡,故民眾對中國的瞭解大多停留在想象階段:其或從冷戰與伊斯蘭信仰視角出發,把中國看成高舉共產主義的無神國度,徑自為其貼上邪惡標籤;或全盤接受西方媒體形塑的「新帝國主義」形象,即便中國投資在國際制裁壓力下,為伊朗注入了經濟活水,民眾反將其視作「債務外交」、「趁機掏空」的表現。
在此脈絡下,操弄反中情緒成了伊朗政治精英的博弈籌碼之一,此舉亦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政府對中交好的力道。以伊朗前總統艾哈邁迪內賈德(Mahmoud Ahmadinejad,2005–2013)為例,在其任內,中國成了伊朗的主要貿易伙伴,中伊更於2009年簽訂價值170億美元的經濟合作協議;然2020年中伊合作計劃新聞曝光時,人走茶涼、有意復出的艾哈邁迪內賈德卻重炮抨擊現任總統魯哈尼(Hassan Rouhani)政府喪權辱國、出賣伊朗主權,並誇大計劃內容,既順利爭取曝光度,也在民間激起不小反對聲浪,更讓西方媒體大做文章,將輿論方向導往「帝國主義降臨伊朗」上。
其二,在伊朗的外交決策中,中國長期位處邊緣,美歐則始終長居版圖核心,伊朗亦長年自認為西方圈內人。自艾哈邁迪內賈德起,伊朗開始推行「向東看」的外交戰略,此舉雖説是為對西方打壓的反制,卻恰好突顯伊朗仍自視西方國家的潛意識。在其眼中,中國、印度、俄羅斯等「東方國家」乃是助其突破「其他西方」包圍的必然選擇,卻不是能完全替代西方的新夥伴。
故2016年,面對中國的示好與解禁制裁後的歐美,伊朗迅速轉向了後者,中伊25年合作計劃只能急速冷卻;2019年的忽然回暖,則是因特朗普對伊朗的極限施壓,德法等國無力回天,其這才又向東發展,重提塵封已久的中伊25年合作計劃;2020年伊朗主動將此訊息高調釋放給外媒,乃是瞄準年底即將到來的美國大選,意在示警候選人:當選後若不重返核協議、解除經濟制裁,伊朗恐與中國越走越近。
而後續發展果然一語成讖:拜登(Joe Boden)縱有意重返,卻因中東盟友與共和黨人的雙重壓力,卡在核協議的門坎上進退兩難,伊朗的忍耐也終於到達極限,25年合作計劃這才水到渠成。

中國與伊朗間的美國魅影

而從中國的視角觀之,在通往德黑蘭的旅途上,除有「沙特觀感」的碎石地段,「中美關係」這座大山亦是不容小覷的挑戰。
早在2016年伊朗核協議生效前,中國針對伊朗的外交決策便大致分為三條路徑,一是根植於毛澤東《三個世界理論》的思維,認為中國必須力抗美國製裁、支持伊朗;二是由國際關係現實主義視角出發,認為在維繫中美關係的前提下,中國不該在伊朗議題上與美交惡;三則是騎牆主義,認為中國應在美伊之間維持相對中立的角色。
而上述思維的實踐結果,大多落於二與三的混合地帶,即中國儘管與伊朗建立緊密經濟聯繫,行事卻十分低調。例如直至核協議生效後,方於2016年安排元首出訪行程,距離中國國家主席上次造訪伊朗,已過14年之久;2020年7月,伊朗主動高調釋出25年合作計劃談判進度,但彼時中美正值關係低谷,台海情勢更是戰雲密佈,中國顯然不欲在伊朗議題上橫生枝節,故其並未隨之起舞,對談判進展更是三緘其口。
而此次25年合作計劃的簽署,王毅出訪前亦是未透半點風聲,且中伊外交部至今尚未發佈有關此計劃的詳細文本。而面對西方媒體筆下諸如「石油人民幣結算制即將成立」、「中國或將租借伊朗港口」等渲染式報道,中國的聲明亦是相對內斂:「此份計劃意在挖掘兩國在經濟、人文領域的合作潛力,規劃長遠合作前景和路徑,不包括量化的具體合同或指標」,「不針對特定第三方」,顯然不欲讓中伊交好影響中美互動。在此視角下,此份計劃或可視作「一帶一路」在伊朗的深化,但要昇華至所謂「中伊戰略大結盟」,卻仍有段距離。
在中美伊的三角關係中,三國看似等距,卻共處於極度傾斜的平面上,美國好似引力強大的黑洞,持續牽引着中國與伊朗:向東看的伊朗,欲借中國敲打美國,但國內民意或將對精英決策形成掣肘;中國則視伊朗為「一帶一路」藍圖中的重要一環,但在中沙關係相對穩固、中美關係詭譎多變的前提下,分寸感的拿捏至關重要。
眼下核協議尚未徹底淪亡,美國仍握有這段三角關係的隱形制動權,中國亦需設法耕耘在伊朗民間的軟實力,並累積更多獨立美國之外的對伊交好本錢。25年合作計劃僅是起點,美國的混亂賦予計劃成形的天時地利,但中國與伊朗能走多遠,有賴各方對三角關係的調控與經營。
本文發表於:
2021年4月1日《香港01》:
2021年4月1日《多維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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