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幾年,涉足過可以勉強稱得上滄海桑田的這裡那裡,這世界典型的悲傷凝重的苦、歡笑陽光的甜大致上我都嚐過了,而且轉眼之間時間就把我帶上了半百的年紀,這種時刻談情緒,其實還蠻提不起勁兒的。只是,突然在冷死了近百人的這兩天的台灣山上,也不知道是在為自己感到悲傷,或者是想要對抗什麼自己覺得委屈的情感,我突然想起這杯酒,阿蒙蒂亞度。
我是從臉譜出版社發行的《大師的身影》裡看到一堆名家力薦這位陰鬱的作家,從黑貓開始,便開啟了我與生俱來陰鬱憂傷基因的開關,本來只是蠢蠢欲動的來勢洶洶。
這一桶阿蒙蒂亞度酒,一八四六年裡成為了仇富憤世怒火的助燃劑,也埋葬了勝利之後因為驕傲失德而引來殺機的得意小人。從肩膀、胸膛還有喉結的毛細孔裡,委屈青煙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因為觸目所及的地方無一不被淹蓋,這種無聲的提示隨著脈搏跳動竟然沈重地反擊心臟,這無可避免的戰慄撼動,讓這些趨近零點的冰冷與狂風中拍打落地窗的大雨,變成了只是一個不足輕重的背景音樂,再怎麼推多少不來說,這是一場冬雨裡擾攘的告別式,與會的塵埃在四周寫著凌亂的輓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大雪從清晨到日暮,只飄著飄著,一路向心裡去。
可能是因為突然想到這首詩句,我才徒步去了一趟倉庫把《一桶阿蒙蒂亞度酒》讀了一遍,撫摸了被我從之前住所裡載回來的音響器材。人們的陰險隔著一張厚薄不一的肚皮,在失去靈性的肉眼中、被惡魔蠱惑帶壞的耳朵裡,分辨出來的就是把偽善當正直,把蠅頭小利當成是真心真意,尤其是當我摸著這套音響,看著這對喇叭時。
過去的事,像是忘了關的烤箱,正熱騰騰地在我的回程大雨中飄出燒焦的刺鼻味道,尤其是大雨裡我耐不耐心都得等著的漫長七十秒紅燈時,雲朵降下的水潑灑我的大外套,滂沱的雨隔著外套服的厚帽子仍然清澈犀利地拍打著。因為不耐煩地回想著故事時,我仍然盯著倒數計時的關係,會想起把愛因斯坦相對論胡說一通的蠢材們,那種愚昧地把哲學概念與科學理論混為一談的莫名其妙,我曾經疑惑地求解與失望到幾近煩躁無眠,然而現在瑟縮在十字路口裡等雨停或者綠燈的當下,這種過往的情緒,與這片天空海闊,變幻莫測的陰晴冷暖相較起來,這些在傳記裡被我們恭維的智者偉人們,跟倪匡小說裡得意的虛構受到推崇的程度,實質上對我們來講,其實又有什麼不同呢?再說了,這些仍然是假說的理論,與填飽肚子之間並沒有什麼關聯。
我當然得付出真心來報復這些故事,就用《一桶阿蒙蒂亞度酒》裡提到這句像是閃電打到我腦門的手段。埋葬,我一層又一層地把這些擺明是居心不良、或者厚臉皮說是不經意造成失誤,原來是善意卻變成誤會一場作收的真心良善厚葬一番。
對,就是厚葬一番,用塵土也好,用血性也罷,用我僅存的賴以存活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