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仙台直駛青森,夏日的旅程無法見到書中提及七種津輕雪花:粉雪、粒雪、綿雪、水雪、硬雪、糙雪、冰雪。
其二
閱畢《津輕》一書,「津輕」持續在遙遠的他方,或我心底的一角,如鬼魅召引,引我與作者一同悼念他的故鄉、我的他鄉。
矢志讀完太宰治所有中譯書籍,上網閱覽各式資料,一日看見日本中央大學拍攝的津輕之旅影片:製作團隊造訪書中提及的每個地點,如津輕半島最北的龍飛海岸,淺蟲溫泉等,以及「斜陽館」──位於金木町太宰治老家,該處設為太宰治紀念館,展出作者的相片、舊衣、信箋等故物。透過影片看著斜陽館的展品,籠罩似曾相識之感,因為書中所述是那麼鮮明。隱然覺得某朝,我將到斜陽館親眼一見。
半年後的確實現了!友人相邀至日本東北旅遊,大家訂了打趣的規定,每人可提出「一生一次的請求」將在行程中實現,如享用仙台牛舌大餐。而被《津輕》下咒的我,當然提出「踏上津輕,至金木町斜陽館一遊」!位於津輕平原,稻田中的金木町,若非衝著斜陽館與太宰治,這裡只是東北田野間的僻遠小鎮,絕非旅遊勝地,所幸旅伴都貼心應允了。
從仙台直駛青森,夏日的旅程無法見到書中提及七種津輕雪花:粉雪、粒雪、綿雪、水雪、硬雪、糙雪、冰雪。不過天朗氣清,在青森舒適的天氣裡,在這兒一共住了三夜,我非常期待能見青森港與海水。
青森港位於陸奧灣最底部,陸奧灣如水滴狀,西邊是津輕半島,從港邊望去,東方群山環繞,較近的是深色山景的夏泊半島,更遠的連綿山群則是下北半島,山巒綿延至正北方才止,在水滴最上頭尖端處,海水終於有一出口,即是津輕海峽。
清晨我與同伴來到港邊散步,青森港深色的海水反射出朝日耀眼的光芒。過去青森與函館的連絡船八甲田丸,隨著青函隧道開通後即功成身退,今為停泊在青森港的紀念船,黃白船身棲息在海面上,嶄新看不出八十年風霜。安靜地,我們爬上旋轉梯,在青森海灣大橋遠眺。其實景色並非多麽優美,但仍感震懾。這片就是青森海,在遠處兩側被群山夾歭的海峽,就是津輕海峽。鷗鳥成群飛在不遠的海面,背光只見灰黑羽翅鑲著金黃。
一睹津輕的海水,心中莫名得意,像完成什麼壯舉。眼前就是書中寫道的海──春天時櫻花瓣瓣飛入,冬季白雪無聲落入黑色海洋。
太宰治與弟弟在青森就讀中學時,喜歡到碼頭散步,聊著小男孩對愛情的憧憬,看著海峽的渡輪從海平面慢慢升起,即便是下雪的冬夜,仍打傘前往,「雪,靜靜地飄落在港口深不見底的海上,那情景真是美極了!」兩三年後,這位無話不談的弟弟因敗血症去世。
我們慢慢走回旅店,臨海街道人行少,兩側是類似倉庫的舊房,空氣中淡淡的鹹味與古川市場裡新鮮帆立貝是相同的。如果再走遠一點,可到太宰治所就讀的中學前方,鄰海的「合浦公園」,當時他每日上下學總選擇這條鮮少人跡的路途:穿過公園沿著海岸步行,他說初夏的清晨格外清爽,當時必然滿溢松濤與海浪相和的聲響。在青森這兒,太宰治度過難以忘懷的年少時光。
類似鄉愁的印記,在旅行中不斷浮現,但此處不只非吾鄉,更是初來乍到。閱讀、旅行讓我與作者的記憶交疊。他的經驗刻入我腦海,錯落進我的記憶,接著,再與旅程新的所見所聞,纏成多股難以分解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