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地與世有爭——專訪《在你背後》催生者6699 Press李宰榮

文字：陳雨汝

「不管別人說什麼，我都站在你這邊。」

公太郎婉拒小猛心意的同時，也給出了無條件的支持。誠實且溫柔。

韓日合作的漫畫《在你背後》白描兩名少年波瀾不驚的日常、情感與煩憂，負責企劃與發行的6699press是獨立出版社兼平面設計工作室，大隱隱於弘益大學周邊一處樓房。遍地美術奇才和樂團能人的此區是發行人李宰榮從事獨立出版的礎石——就讀弘大視覺設計研究所，2012年創設6699press，迄今製作了十二本囊括攝影集、書信集結、對談、繪本、漫畫等類型的出版品。

我們在公太郎和小猛相遇的夏季拜訪了工作室。陽光充足，植栽和木色傢俱分佈各處，牆壁一處掛著公太郎背影的布面海報（後來被逗點陳總編買走了）。李宰榮有種鵝黃色的和緩氣質，與這方齊整溫雅的空間融合為一，談及每本書，不似介紹，像聊天。

當時最新一冊是2019年二月出刊，爾後與逗點簽約的《在你背後》。

追溯到2015年製作第六本書《六》，李宰榮找來職業各為設計師、書店主人、攝影師、記者、作家、樂手的男女同志分別向他們的異性戀好友出櫃，這過程中產生的對話、思索和衝突，用相片、對話、書信等主人翁們偏好的表達方式集結在《六》裡頭。其中，日本漫畫家野原KURO以小猛向公太郎出櫃的短篇參與此書。李宰榮稱當時厭同的社會氛圍正濃烈，便有了用更視覺的呈現方式將議題延展下去的念頭。

大韓民國縱然網漫人才及題材都豐盛可口，LGBTQ卻像乏人問津的食材。「沒有適當的畫家人選。」李宰榮淡然道。他的眼光落回小猛和公太郎，email詢問野原能否將兩名少年的故事畫成完整的一冊作品。野原爽快應允，創作耗時兩年，6699press期間則持續出版了由女性設計師觀點出發的設計/性別意識書籍、關於南北韓少年友誼的雙語繪本，以及消失中的首爾傳統澡堂攝影集，《在你背後》發行時已是6699press的第十一本書。

問到是否參與故事情節的創作，李宰榮答：「不，這部分全交給野原先生。」

即使如此，韓文版每頁每格的韓文狀聲詞都是李宰榮親手繪製，「希望有相似苦惱的少年少女能從由此得到慰藉」的心情，讓他成為書中每一處的風、雨、雪、落櫻。

李宰榮讀研究所時有份作業主題是「脫北者」，他採訪了居住在首爾的脫北少年，從他們畫的圖和拍攝的相片來凝視這座人口千萬的龐然大城。後來，他想以《我們住在首爾》為題將其出版，適逢2012年一人出版風潮方興未艾，恰巧也有相識的獨立書店經營者，李宰榮便成立出版社並發行了第一本書。

成立迄今七年有餘，問及經營上的甘苦，李宰榮表示：「談不上經營二字。也不是為了經營開始的，起初覺得什麼都很有意思，到現在七、八年了，慢慢開始感受到體力的限制。」至於資金籌措方面，他說他意外且幸運地從沒陷入困境。在韓國群募平台tumblbug的募資尚算順遂，「有時多了、有時少了，平均下來都達成了目標。」此外有不同單位的協助，例如《我們住在首爾》的費用來自研究所的獎學金，續作《我們住在首爾：寫給朋友》獲得社會福祉基金會的支援金，《六》與《首爾的澡堂》的印刷則有仁川文化基金會的奧援，《在你背後》在tumblbug達到173％的超標金額。

關於讓一間獨立出版社生存下去，「不覺得非常困難但的確不容易。從事出版的動機或許各異，不安感卻是我們的共通點。」他同時提到，十年前在韓國從事獨立出版多是為了某個理念發聲，近年，想發行個人作品而踏入獨立出版的青年多了起來。

縱觀6699press出版品，皆跳脫純文字的呈現方式，就連出版社名稱的「6699」都是英文上下雙引號的視覺化。書籍主題不離設計、少數、少年、性別，以及對於將逝之物事的感情。與眾不同的是，他將無論內文或封面都很容易做得鮮豔濃烈的題材，製為一道道平壤式冷麵上桌——初嚐覺著淡無味，再嚐便欲罷不能。

李宰榮的書和李宰榮的人很一致。他是理念的一分子，卻透著近乎無為的語調，從不斬釘截鐵，彷彿已體會世上有太多不可掌控不能強求。

探問6699press明年出版計畫，他說已規劃視覺設計教育的系列共五冊，內容涵蓋設計的哲學、歷史、性別比例及性平意識；另外，將與《首爾的澡堂》攝影師朴賢星（註1）再度攜手，製作首爾市社區公園的攝影集。由於首爾市政府即將在2020年七月施行「公園日沒制（註2）」，預計至多可能有116處公園消失，共佔市內全部公園面積的83%。

「我住的城山洞有個公園，是我自己很喜歡的場所，也在日沒制的名單內。種樹都來不及了，市政府怎能放手讓這些綠地變成可開發地？」李宰榮表示，雖說事態是否真會如此惡化仍未可知，但他想趁來不及之前把這些公園都拍下來。

「臺北的綠地倒是蠻多的。」

首爾一會的四個月後，李宰榮訪臺，是他老早就計畫好的個人旅行。從出版雜談到臺北印象，再聊到當天的LGBT Pride。他說：「臺灣的遊行很奇妙，人們的表情是愉快的；首爾的同志遊行，雖然也有某種程度的好心情，但參加者基本上是那種我要去抗爭捍衛什麼的悲壯表情，加上一種警戒的緊張感，因為難保不會有反同激進團體衝出來打你。可臺灣不是。最後我在凱達格蘭大道聽到合唱，周圍有些人流淚，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歌，但很感動。」

晚飯後一行人散步回讀字書店路上，他忽然告知《在你背後》售出臺灣版權後接著售出了法國版權的消息。我們在街上太好了太好了地大叫。

當時我想，不曉得宰榮有沒有意識到，他八年來蓄積了一股節制有度的力量，足以讓韓國社會的多元再拓寬一厘米。

[1] 박현성，音譯

[2] 指定為都市建設國公有用地的私人土地若長時間未能施行計畫（如建造公園），2020年七月後可恢復為私人用地。計畫未施行的土地中96%為公園指定地，現今多為山和綠地，恢復私人所有可進行開發，綠地將逐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