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推開玻璃門,她赤著腳,伸直腳尖,試探著、輕輕踏上白色沙灘。
輕輕的,踏入朦朧的、銀白的夜裡。
月光如霧,迷濛了那一片海、迷濛了這一片沙,她眨了眨眼,著迷的凝視。海浪輕湧,幾乎是溫柔的,撫上沙灘,像一雙溫柔的手。微風吹散她的長髮,吹起她輕柔的長衫,她放慢腳步,悄悄的,深怕打擾了海。
她不是來攪擾的;她渴望被接納、渴望消散在這片銀霧裡。
她渴望海的擁抱。
海水很冰,她幾乎要忍不住顫抖,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直到海水的味道盈滿胸肺,她閉上眼,踏入海裡,一步一步,直到水深及腰。
她慢慢躺下。海水沁入她的耳畔,輕撫她的髮際,她在水裡張開手,飄浮著。
月光撒在她臉上,她幾乎可以感覺到。
她張開眼,繁星俯視她,穿透她、觸摸著她,燃亮她心底幽暗的回憶。紛亂的畫面一頁一頁在她混濁的記憶裡翻飛,她看到塞滿垃圾的書包、看到學校課桌的桌面,隨著一次次推打不斷晃動、她看到她最好的朋友,牽著她男朋友的手、看到曾經的未婚夫的母親睥睨的眼神、高傲的唇指控她配不上他、她看到自己的企劃印上主管的名、看到久未謀面的友人眼裡對她多年單身藏不住的憐憫。
人生苦短,悲傷卻很漫長。她躺在永夜的海中央,靜靜漂流,讓所有無邊無際的傷痛,從每個悲鳴的毛細孔流淌而出,滲入海裡、沉入最深的海底。
她眼角冰涼的淚水也流進海裡。
她回望繁星,悄無聲息的等待,直到繁星終於點燃一小簇寧靜的火光,在她靈魂深處。
黑暗是虛無的遠方,她無所畏懼。
她悄悄起身,帶了滿身的海水一同,彷彿掬起滿身的沉靜。她輕輕踏在來時留在沙灘上的腳印,像是拾起一道回溯的鎖扣,回到原本她來的地方。
她披上浴巾,坐在露臺上,直到清晨的曙光劃破寂靜的銀白,她才瞇起眼。她細細地看著,屏氣凝神,她看著絢爛的光在晨霧中漸漸潑灑成瑰麗蒼穹,看著波光粼粼的海面跳躍著金光,她仔細看著,築起一座堡壘,然後在天全亮之前,轉身離開。
她要離開這國境之南,離開這片海,她要回到她原本的地方,繼續她個人、微小卻艱難的戰鬥,她不會投降、不會放棄。
她知道,海永遠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