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我是沒機會讓敏珠姨抱一下了。
我看了看魯蛋哥哥,低聲說:「我們回家吧,別打擾他們。」
魯蛋哥哥微微點頭。
「敏珠姨、玉玫姐,我阿嬤要我們回去吃午餐,先走了喔。」我開口說。
「要回去了?怎不留下來一起吃,我有帶肉羹和焢肉回來,夠你們吃。」敏珠姨說。
「不用啦,我阿嬤有煮,沒回去吃的話她會唸。」
大人們沒說什麼,我便輕輕拉起魯蛋哥哥的衣襬,離開了阿祿公家。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紊亂,沒跟魯蛋哥哥說話,只是快步往家裡方向移動。
回到家裡,阿嬤也在,我連忙跟她說:「敏珠姨回來了。」
阿嬤有些不敢相信,跟我再三確認後,就把整理漁獲的工作丟著,騎車走了。
我和魯蛋哥哥把漁獲整理好,放進冰櫃裡。
敏珠姨的樣子,讓我想起住在對門的阿糖婆,她門同樣削瘦、無力,也面無血色。
島上的老人很多,故去的也不少,從生病到死亡,我也看過好幾位。
當時的我不知道安寧病房是什麼,只在猜想敏珠姨的病是否真的無藥可治。我不想往壞的方面想,卻又覺得敏珠姨是不是覺得自己快不行了,才撐著病軀回到島上,想見大家最後一面。
這真是個難過的故事。
(我是不是該再去看她?)
魯蛋哥哥知道我有心事,沒打擾我,而在坐在一旁整理資料。
最後我還是沒去阿祿公家。
事情傳得很快,夏文琦傳訊息告訴我敏珠姨被送到衛生所了。
我只是和她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並沒有出門。
這樣的場合不適合小孩子,就算我和敏珠姨很親。
傍晚,直升機飛到島嶼上空,盤旋了一陣子後,降落在鄉公所附近的停機坪。
我們都覺得它是來載敏珠姨回去治療的。
如此十萬火急,看起來狀況很不好。
此時阿嬤也回來了,她戴著去海邊採貝殼用的墨鏡,仍遮不住浮腫的雙眼。到此,故事明瞭了。
原來安寧病房是給癌症末期已經無法治療的人住的,敏珠姨不知道怎麼找到空檔,從安寧病房偷跑出來,搭上計程車到機場搭飛機到本島,過了一夜後再乘坐交通船回到島上。
這讓我想到了鮭魚的故事,牠用盡全身的能量,就是要回到原本出生的河川上游產卵,最終死在那兒。
敏珠姨在我們離開後就氣力放盡了,眾人連忙送她去衛生所,值班的醫生覺得狀況不好。正好今天島上有另一位重病長輩需要由送到臺灣,就申請讓敏珠姨一起回去臺灣。
鮭魚終究沒有在故土嚥下最後一口氣。
我和魯蛋哥哥登上樓頂,望著直升機隆隆飛去。
我忍不住哭了,而且哭得很傷心。
阿公過世我都沒哭成這樣。
「恩仔來,給姨抱。」
敏珠姨的聲音,一直在我腦中盤旋不去。
怎麼沒再去看她一眼呢?說聲再見也好。
我真的好懊悔。
「沒關係,你盡量哭吧,我知道你心裡很難過。」魯蛋哥哥說。
我抿起嘴,擦去下巴積累的淚水,點了點頭。
「你跟敏珠姨感情很好嗎?」
我嘆了口氣,停止哭泣,說:「其實印象不深,是剛才才慢慢回想起來的。」
太陽西斜,即將入海,金黃餘暉灑在海面上。
直升機消失在天際,上面搭載的人還能回來這個島上嗎?
我一點也樂觀不起來。
海風颯颯,吹散我滾落的淚水。
「敏珠姨很疼你吧?」
「小時候她常常抱我,我也很喜歡給她抱,很舒服。」
母親的懷抱,是孩子天生的渴望。
年幼失怙的我,把敏珠姨當成媽媽一樣撒嬌。
我把自己的故事,簡單說給魯蛋哥哥聽。
魯蛋哥哥靜靜的聽,完全沒插嘴。
太陽已然完全沈入海中,黑夜即將籠罩島嶼,風勢又更強勁了些,海上漁火點點,看起來船隻不少。
聽我說完故事,魯蛋哥哥問我:「你會想媽媽嗎?」
「完全沒有印象,就不知從何想起。」
「但還是會很想給人抱對吧?」
「我這麼大了,不會有人想抱我。」
「那我抱你呢?」
魯蛋哥哥這話讓我全身都僵硬了。
他要抱我,肯定是在開玩笑吧!
你們大人都在欺負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