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當空,酷暑烈陽,六七月那令人禁不住的酷熱陽光,總是令人舉頭揮汗,低首搧裳,縱使在路邊尋得一絲蔭涼處,也恨不得此刻如遊魂般將身體隱沒在路旁,但「農曆鬼月」的穿插,卻彷彿一抹若有似無的沁涼般,在這每年酷熱的時節上,為人心增加一抹幽幽的冰涼。
猶記得小時候,對於「鬼月」的一切是隱晦的,起碼對於大人而言是如此,但對小孩而言卻是一場縱然暑假作業本上不會有,卻是暑假生活欄上必勾選,且滿心期待的盛事,大人們會大張旗鼓地張羅著一箱箱的飲料、汽水、也會準備一包包五花八門的糖果餅乾,而小孩們總會滿心期待跟著父母,或是跟著爺爺奶奶前往大賣場,搬運著一箱一箱的點心與食物。對小孩而言,這是一場令人期待的宴會,只是在這場宴會上,邀請了一些不可名狀,不能直呼稱謂的存在,但除此以外,一切還是令人感到期待與歡愉。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來到了中元節前後,隨著每個鄉里普渡的時間不同,屬於我們的宴會也於焉展開,還記得輪到我們這一鄉里普渡時,遠遠的,便能聽到鄉里的庄頭廟有法師在法會上誦經的聲音,而不同的家戶則會各自出現一條條桌子併排一起的大長桌,前方一定放著臉盆與弄濕的毛巾,讓十方眾生得已梳洗乾淨,而桌上則會放著前些日子採買的各式飲料與供品,上面都不外乎插上一根線香,甚至有時上方還會插著普渡旗,而若是有選擇總鋪師出好菜的家戶,更是會被額外放上一桌大大的紅圓桌,這時外燴人員會騎著摩托車穿梭在大街小巷,獻上一盤盤保鮮膜封好的菜色,而這時家裡的長輩就會熟練的將線香一一插上,作為參拜的額外菜色。
這時,一切是莊嚴的,帶著一顆虔誠的心,家家戶戶會點上幾柱清香,稟告十方眾生祭拜的用心,祈求一切平安與順利,而孩子們也會在此時被家人要求不可以打鬧嬉戲,需要跟長輩好好的參拜,那些不知名眾生的身影。
還記得有一年我適逢國小,在普渡當天剛好鬧著脾氣,家人們拿著香好說歹說,倔強的我不願意參拜就是不願意參拜,爾後小性子耍完了,心情好轉的我騎著腳踏車在街口與兒時的玩伴一起玩耍,不料在一個迴轉時,腳踏車卻死死的卡在路邊石縫上,這時一張還冒著火光的紙錢竟然在我眼前緩緩飄盪,不知為何無法離開現場的我,只能看著它緩緩貼在我的腳上,在我腳上冒出灼熱的燒燙傷。如今時過境遷,當年為何無法動彈也早已不可考,但不可否認的,這件事情的確讓我擁有很深的記憶,尤其是在在那段不可言喻的奇妙月份裡。也許當時年幼無知的我,可能真的犯下甚麼樣的小禁忌吧?
回到正文,隨著下午的時光逐漸過去,莊重的參拜禮儀也已經完畢,遠方庄頭廟宇法師的誦經聲也早已經歇息,大人們便會開始燒化紙錢與各式祭拜紙器,隨後歇息一番,等待夜晚的來臨。而這,也是孩子們在這一天最期待的事情。
夜的饗宴
隨著日光逐漸隱去,夜幕降臨,在這與不知名眾生最靠近的一天裡,夜,卻顯得如此歡愉,家家戶戶被收起的大紅圓桌,老早就被外燴人員熟練地撐起,一桌桌,一戶戶,都坐落在自家的門庭,隨後鋪上一大片如塑膠袋的一次性桌巾,放上果汁與瓜子,排好桌椅,夜的饗宴,正式開啟。
還記得當時與父母交好的叔伯阿姨都會在那晚拜訪,許久不見的親戚也會在此刻相聚,家與家,鄰與鄰,不同於過年的各自溫馨,取而代之的,是彼此在門庭燈光與蚊香之間穿插著杯觥交錯的身影,彼此之間更充斥著笑鬧不斷的歡聲耳語,而我們這些孩子們,笑鬧的穿梭在彼此家庭餐會裡,分享著誰家的菜色有冰淇淋、誰家的菜色噴著乾冰,打打鬧鬧好不有趣。
在那一刻,人世與眾生的距離,似乎不再遙不可及,透過一桌宴席,我們與眾生共享著食品,透過一桌宴席,我們與眾生共享著月下有親友陪伴的身影,雖然,我們依然無法很明確的感知道他們的存在,但在那刻,在那個夜晚,兩個維度之間彼此是如此不分,如此的靠近。
眾生皆有情
而隨著現在媒體的嶄新營造與創新包裝,「鬼月」如今不再是令人三緘其口的議題,相反的甚至富有一些幽默與逗趣的心理,許是一抹童年熟悉的身影夾著一絲虎尾的一閃而過,許是一朵水塘上漂浮的水燈花影在波光下暗自飄尋,又或是在一聲聲佛音梵唄下,感受生命洗禮的一切有情,在新媒體的包裝下,不禁令人莞爾一笑之餘,又猛然想起原來又到了這眾生狂歡的時期。
而隨著現代生活日益忙碌,一切也逐漸變得以便利取代溫馨,漸漸的不只街坊鄰居不再家家戶戶一同普渡,當年鬼月的「辦桌文化」也已不再常見於大街小巷,而我們家也隨著奶奶的去世從每年的辦桌,漸漸改為參與廟方普渡,但隨著一幕幕「孝親月廣告」出現在電視上,我依舊會不禁想起,那段童年中看似靈異實則溫馨的「生死嘉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