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0】9.

　　穆拉罕褪下被雨打濕的旅行斗篷，將其攤平晾在一旁突起的大岩塊上。

　　雨勢在入夜之後明顯就已經逐漸轉小，過了午夜，持續了一整天的降雨才終於停歇，白天從未消散過的烏雲也像是約好一樣，消失無蹤，露出明亮的夜空。

　　會議結束的時間已經臨近傍晚了。

　　方斯坦分配完前往森林採集稀白草與留在高台協助技術班搭建營地的兩個任務後，帶著羅根與另外一男一女，四人從倉庫取完武器後便離開營地了。

　　能留在營地裡安全的度過這晚的名額僅有四位，前往倉庫找席夫報到的腳步稍慢，便沒有選擇的機會了，但穆拉罕與費歐費卡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參與採集的任務，所以他們也不太在意。

　　等到他們聽梅講解完採集稀白草的注意事項、並領完武器，大夥離開高台的時間早已經入夜了。

　　所幸森林裡的土質足夠堅固，沒有因為一日的雨水而變得泥濘不堪，狀況也如方斯坦他們所料，除了偶爾看見溫馴的野鹿或飛鳥，他們並沒有碰上太具有威脅的生物，穆拉罕等人順利的採收了不少的新鮮稀白草，直到接近午夜的時間，才在靠近森林邊界的山壁間找了一處還算隱蔽的空間紮營休息。

　　「喀！喀！喀！」

　　費卡此時正盤坐在三人搭好的帳篷前，用小刀的握柄底部連續且用力地敲打著一顆拳頭大小的火石，在他奮鬥了好一陣子之後，石子上深色的紋理開始閃爍著紅光，隨著費卡最後的使力一砸，火石與刀柄碰撞後迸出一陣火花，費卡趕忙將它扔進擺好的柴堆裡，冒出一陣白煙後，成功升起了簡易的篝火。

　　「這種原礦級的火石有夠難用。」費卡甩了甩手抱怨道。

　　火石是一種在納帝夫大陸上隨處可見的礦石，可以藉由衝擊來產生光亮與熱能，原礦需要受到很大量的敲擊才足以轉換能量，所以開採起來並不是什麼難事，但原礦經由加工與調整後被廣泛地運用在各種不同的用途上，例如萃取其中產生光亮的晶體後經過打磨，簡單的碰撞便能使其發出亮光，作為照明的用途，便是火石目前大量被使用的方式之一。

　　火升起來之後，穆拉罕便收起了已經逐漸失去光芒的火石燈，加上費卡剛剛用來生火的那顆，他們三人今晚已經用掉分配到四顆裡的第三枚火石了。

　　「被燙到了嗎？」穆拉罕一邊走向費卡一邊打趣地說道。

　　「不至於這麼蠢。」

　　「收穫還不錯，至少比那些四處亂晃的傢伙好多了。」

　　費歐束緊手中的大布包加入了另外兩人的談話，三人圍著篝火席地而坐，取出了今晚份的糧食享用晚餐。

　　「不過梅姨說的稀白花倒是完全沒看到。」

　　穆拉罕回想起早前梅在交代採集稀白草的注意事項時，有特別提過若能找到花，務必幫她帶回營地，但他們花了一整個晚上，稀白草是見過不少，花是連個影子都沒發現。

　　「怎麼樣，我們也要去另一座森林碰碰運氣嗎？」

　　費卡提起了另一件事，一樣是早前他們還在尋找稀白草的時候，在森林的邊界碰上了另一組四人小隊，其中一人指著隔著一大片草地的遠處，隱約有著的另一片樹林，正高談闊論著要去會一會讓大家怕得要死的西薩德。

　　「我倒不覺得他們是真的敢過去。」費歐搖了搖頭。

　　穆拉罕也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想想早些時候的會議，如果說光是西薩德屍首的一點動靜就能把隊上大部分的人嚇成那副德性，他不覺得有多少人真的敢主動去挑釁那頭暫時不會威脅到自己的野獸。

　　他默默地收起了吃了一半的乾糧，打從會議以來就縈繞在他心裡的異樣，存在感愈趨強烈，彷彿是對即將發生壞事的預感一樣，但又難以精確描述。

　　「可是我們有三個人欸，大叔不是一個人就解決了嗎？我知道他回來的樣子看起來是有點狼狽啦……」

　　「那不是有點狼狽吧，」費歐沒讓他弟弟把話說完，「儘管伊希澤多輕描淡寫，我還是覺得他肯定經歷了一場險象環生的戰鬥。」

　　「我同意費歐的想法，而且如果要以狩獵西薩德為目標，我更傾向從伊希澤或方斯坦那獲得更多情報之後再來考慮。」

　　穆拉罕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手伸向營帳拿起斜靠在其上的鐵劍並將兵刃繫在腰間，往森林那側走去。

　　「我來職第一輪班吧。」

　　他們三人紮營的地方嚴格上來算不上是洞穴，是一處被約莫三個人高的石壁圍住的小空地，上方並無遮蔽，穆拉罕抖了抖半乾的旅行斗篷，重新披回身上，拉上了兜帽，輕手輕腳地從唯一的開口走出被石壁包裹的區域，在附近的一處灌木叢後蹲下，右手搭在劍柄上，保持隨時可以拔劍的姿勢，警戒著四周。

　　餘光隱約可以看見火堆在通道的另一端後閃爍著微弱紅光，並且能夠聽見很細微兩兄弟的交談聲，有可能是穆拉罕此時的精神過於緊繃，也可能是基於他早已知道費歐費卡兩人此時正紮營在石壁後方休息，所以他才能夠對這些情報瞭若指掌。

　　穆拉罕不怎麼想讓其他遠征隊成員發現他們紮營的地點。

　　當他發現自己這麼想的時候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儘管有過伊希澤的提醒，再加上前一晚營地發生的短暫衝突，穆拉罕仍然相信遠征隊如果不能夠互相展現一定程度的信任，那估計大事不妙。

　　「變得有點涼了呢……」

　　穆拉罕低聲呢喃著，將臉附近的斗篷拉得更緊了些。

　　籠罩在他們頭頂的枝葉隨著風恣意擺盪著，時不時露出縫隙，清亮的月光便從這偶有的間隙灑進陰鬱的樹林，忽明忽暗間，隨著時間流逝漸漸適應之後，穆拉罕已經稍微能在黑暗的環境裡視物了。

　　一隻不確定是什麼的小動物從穆拉罕前面不遠處的樹叢間快速穿梭而過，發出細碎的窸窣聲響，與遠處的交談聲混雜在一塊，讓穆拉罕有些難分辨，穆拉罕不自覺的將吊墜從衣服底下取出，在斗篷下用左手無意識地把玩著，慢慢的，兩兄弟似乎結束了交談，環境裡只剩下風吹過樹梢發出的婆娑聲響，剛填飽肚子的狀態加上周遭穩定且持續的聲音，穆拉罕越來越難保持自己的意識清醒。

　　「欻……欻……欻……」

　　突如其來的異樣讓穆拉罕瞬間回過神來。

　　「欻…欻…欻…」

　　雖然有點難確定是不是兩兄弟正在交談，還是有什麼東西正在森林裡穿梭，穆拉罕此時已將劍柄握緊。

　　「欻！欻！欻！」

　　聲音的間隔越來越短也更加大聲，穆拉罕已經能夠確定聲音的來源是森林裡而非他的後方，於是他將腰間的鐵劍稍微拔出一點，全神貫注地緊盯著前方。

　　「啪嚓！」

　　伴隨著灌木叢樹枝折斷的聲響，一個影子從其中一棵大樹的後方探了出來，穆拉罕定睛一瞧，隱約能看出是一名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短髮男子，左半邊的身體倚靠著樹幹踉蹌著移動，左手伸在身前摀著右手臂膀，頭左右擺動著四處張望看似在尋找什麼，拖著雙腿小心翼翼地又往前滑行了幾步，似乎終於撐不住了一般雙腳脫力撲跪在穆拉罕藏身的灌木叢外兩三步的地方，旋即回過頭去警戒著他的後方。

　　穆拉罕沒考慮太久，收起了武器慢慢地站起身，輕咳了一聲跨出自己的藏身處，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那人嚇了一大跳，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發出駭人的叫聲一邊踢著雙腿拼命向後退，背靠在剛剛的大樹上，隨手抓起地上的一截樹枝對準穆拉罕。

　　「安靜！你冷靜點！」

　　穆拉罕拉下遮住面容的兜帽，雙手高舉，低聲嘶吼著試圖讓對方冷靜下來，那人看著眼前的穆拉罕高舉著雙手似乎沒有攻擊自己的意圖，才停下了大叫，但並沒有放下手上的樹枝，並且開始慌張地四處張望，很快地發現此處除了他跟穆拉罕外再無其他生物後，才終於放下手上的樹枝，長吁一口氣。

　　「你也是遠征隊的成員嗎？」

　　那人點了點頭拉住穆拉罕伸來的手，在穆拉罕的協助下站了起身，而此時兩兄弟也舉著各自的兵刃從石壁內跑了出來，兩人神情訝異地看著穆拉罕攙扶著那名陌生的男子。

　　「沒事嗎？」費歐鬆開了架在弓弦上的箭矢，開口詢問道。

　　「沒事，我們先扶他進去。」

　　費卡點了點頭，讓費歐接過他手上的雙刃斧，上前架住那人另一邊的臂膀，與穆拉罕一同攙扶那人往他們的紮營處移動。

　　「你叫什麼名字？」穆拉罕開口問道。

　　「加哈魯。」男子吞了口水，顫抖著嗓音說道。

　　此時已經逐漸靠近他們紮營的空地，火光也讓他們能夠看得更清楚，加哈魯是一名有著土褐色短髮的男子，身上披著的灰白色斗篷有著多處的破損，右肩附近有一道不算太深的傷口，順著手臂留下來的血跡已經乾掉呈現暗紅色，穆拉罕能感覺到加哈魯的背被汗水給浸濕，臉上疲憊的神情也令他有些擔心。

　　「跟你一起的其他隊員呢？」

　　「我們……」

　　他們四人此時已回到了營火前，穆拉罕一邊繼續詢問狀況一邊把加魯哈扶到石壁邊，而加魯哈開口才說到一半，忽然開始奮力掙扎兩人的攙扶，激動地想要靠近到篝火旁。

　　「快把火滅掉！我們會被發現！」

　　費卡即時反應過來，用身體將加魯哈抵在石壁上，強迫他坐了下來，加魯哈仍然扭動著身體試圖掙脫，但他所剩無幾的體力也不足以支撐他脫離費卡的掌控。

　　「別緊張，這裡還算隱蔽，外面應該不太會注意到火光的。」

　　穆拉罕在加魯哈終於停止掙扎後安撫道，加魯哈背靠著石壁坐下，雙手抵在額頭前，胸口劇烈起伏著大口喘氣。

　　「能說說你那邊的狀況嗎？」費歐開口問道，將短弓與費卡的斧頭靠著帳篷擺好，人在帳篷外坐下，穆拉罕則是在與加魯哈隔著營火的正對面坐下，儘管加魯哈看起來已經冷靜下來，費卡仍保持自己的位置在加魯哈與營火的中間，雙手抱胸站定，以便能夠第一時間阻止任何突如其來的舉動。

　　加魯哈雙眼無法聚焦似的直瞪著前方，發愣了半晌才終於開口。

　　「我們被欺騙了，那些主導會議的傢伙說的是假的。」

　　「你說什麼？」穆拉罕與費歐快速地交換了眼神，兩人都感到有些詫異。

　　「他們明明說森林是那頭死掉怪物的領地，那些矮小的野獸不會闖進來……」

　　「霍哈倫嗎？」

　　加魯哈對於費卡打斷他的問話僅是微微點頭作了回應，休息了會，吞了口水才又再繼續開口。

　　「隊伍裡有人無法忍受幽暗的環境，所以我們只能選在能有些許月光照明的森林邊緣紮營，就算如此他也還是堅持要升起營火。

　　我們圍著營火簡單解決了晚餐，決定好輪班的順序後，就各自回到自己的營帳休息了。

　　我不確定自己睡著了多久，但我應該是被交班的夥伴交談的聲音給吵醒的，他們一開始是在討論要不要給營火再添一點柴，後來似乎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爭論的聲音越來越大，於是我就起身離開帳篷看看情況，就在森林的外面，那裡有五頭怪物似乎注意到了我們……」

　　加魯哈講到這裡，話音被他自己的乾嘔聲打斷了，穆拉罕與兩兄弟再度交換了眼神，一樣由費歐開口詢問道。

　　「你們被它們發現了嗎？」

　　加魯哈點了點頭，在火光映照下他的臉色顯得尤其慘白。

　　「一開始那些怪物只是用它們的武器指著我們的方向，並且不停發出駭人的低吼聲，我們還在考慮要不要趁著它們還沒有行動趕緊離開，它們的嘶吼聲變得越來越激烈，我們的其中一個人，才準備要去把，剩下一個還在帳棚裡休息的同伴叫醒，它們就，突然朝我們衝了過來，根本來不及反應……」

　　加魯哈越講越急促，聲音也越來越小，穆拉罕發現自己的手不自覺的在顫抖著，費歐臉上也掛著憂慮的神情，費卡的姿勢也比一開始更加的警戒與僵硬了。

　　「其他人呢？」

　　「不知道，等我反應過來，我連武器都還來不及拿，慌亂之中我只感覺到肩膀一陣劇痛，也沒時間注意其他人的狀況，只能拼命地往森林裡逃……」

　　加魯哈講述完他的經歷之後，三人讓他在營火旁躺著休息，他們則是聚在營地的出口低聲交談著。

　　「我想不出方斯坦有什麼理由需要欺騙遠征隊的成員。」穆拉罕搖搖頭。

　　「他們也沒料到？」費卡猜測道。

　　「我同意費卡的想法。」費歐點了點頭，餘光瞥了一眼窩在火堆旁的加魯哈，壓低聲音繼續說道，「霍哈倫的外觀出現變異也不在他們的預料之中，森林作為西薩德的領地相對安全也是推測出來的結論，我不認為他們對曼特羅實際情況的掌握程度能有多高。」

　　大致有了共識後，三人暫時停下了討論，時不時互相交換著憂慮的眼神，穆拉罕側身靠向石壁，突然感受到硬物抵住他的腰間，這才讓他想起來從站哨的崗位回來後，一直都沒有將佩劍卸下。

　　他猶豫了一下，決定提出一個剛剛出現在他腦海裡、有些魯莽的想法。

　　「我想去確認加魯哈其他同伴的狀況。」

　　穆拉罕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刻意地壓低嗓子，所以除了費卡一臉詫異地看向他外，背向他們的加魯哈身體也不自然的抖動了一下，反倒是費歐的表情就像是已經料想到穆拉罕會有這種想法一樣不為所動。

　　「說不定他們也像加魯哈一樣順利逃脫了？」費歐打趣著猜測道。

　　「我們就偷偷摸摸的潛行過去看看狀況，如果沒有人有危險，我們也走得掉。」

　　費歐彷彿徵詢意見一般地看向費卡，費卡僅是聳聳肩露出一個無奈的笑臉，並沒有多說什麼，於是費歐嘆了口氣，開口問道。

　　「那我們要怎麼知道他們的位置呢？」

　　三人同時轉頭看向了篝火旁，此時已經坐起身看向他們的加魯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