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還真是熱衷參與遠征隊的事務呢。」
伊希澤在掀開醫療站的布門時猝不及防地說道。
由於方斯坦希望能留點時間給他們挑選剩餘的四位成員,便讓已經組建完小隊的伊希澤等四人先行離開,前往主帳篷等候後續的會議。
穆拉罕最後一個走出了帳篷,與費歐費卡同時停下了腳步等待伊希澤放下布幔。
「這樣不行嗎?」
「也沒什麼不好的。」伊希澤想了想後,聳聳肩笑著說道。
「大叔你的左手沒事了嗎?」
四人朝著高台中央的主帳篷動身,費卡開口詢問,伊希澤的左手仍然用白布綁在胸前,但用於固定的木板已經取掉了,伊希澤點點頭稍微抬起懸掛在胸口的左手前臂,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還行,但還不太能出力。」
穆拉罕走在最後,整理著被躺皺的斗篷下擺,一顆斗大雨珠夾雜在緩緩降下的雨絲中落在他的前額,穆拉罕抬頭看向天空,曼特羅再度向他們展露它詭譎多變的一面,早前還能穿過雲層的陽光消失無蹤,雨幕愈發密集,空氣中瀰漫的氣味加上他們頭頂的烏雲,彷彿正在醞釀一場滂沱的暴雨。
伊希澤停下了與費卡的閒聊,伸手過來拍了拍穆拉罕的肩膀,推著三人加速向前移動,四人趕在雨勢變大之前,走進了剛剛還作為緊急治療區的主帳篷。
主帳篷內大致上分成兩個半區,靠近出入口的那半側,也是昨天開會時大部分遠征隊成員聚集的空地,似乎本就是當作開會時的空間來預留,所以並保持著空曠,而後半側除了緊急治療區的角落外,另一邊整齊堆疊著大量的木箱與木桶,三五個不合群的箱子隨意擺放在外側,取下的封蓋隨意倚在一旁的布牆上,箱子裡羅列著各式大小不一的文獻紙捲。
「語花妳該不會都沒有休息吧。」
伊希澤一邊說著一邊往木板床的方向走去,穆拉罕這才注意到緊急治療區那側的角落,兩名重傷患中間坐著一個矮小的身影,正是一直跟在梅身邊的那名小女孩。
語花對伊希澤僅是搖搖頭,並沒有開口說話,伊希澤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也沒有多說什麼,轉身走向一旁拉了四個空木桶緊鄰著木板床擺放,讓他們四人在等待的期間可以舒服的坐著休息。
「她就是方斯坦小隊重傷昏迷的隊員嗎?」
穆拉罕在其中一個木桶坐下之後,看向躺在木板床外側那名有著淺褐色短髮的少女,看起來還在昏睡的少女緊閉著雙眼、眉頭扭曲在一塊,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還好嗎?」費歐注意到了她的神情,擔心的問道。
「一點都不好,這裡有個拳頭大的窟窿,嚇死人了。」
伊希澤搖了搖頭,手指向自己的腹部,裝出作嘔的動作,但又旋即恢復了平時的表情,露出無奈的苦笑。
四人一時間都沒有再開口交談,寧靜的空間裡不時傳來翻動紙張發出的細微聲響,架設在木板床與貨物堆之間的照明火把搖曳著,環境裡的光線也隨著火把的擺動忽明忽暗,穆拉罕再度感受到倦意朝他襲來,費卡也毫不避諱地打了個大呵欠。
費歐並沒有在木桶上坐下,反而走向那些已經拆封的木箱,低頭查看著擺放在其中的那些文獻資料,而伊希澤頗富興趣的看著他。
這是費歐一貫的作風,穆拉罕心想。
在他們三人之中,費歐向來是最謹慎的那個,面對任何狀況總是能冷靜的判斷並得出合理的結論,好幾次他們能夠從危機之中順利脫身都是靠著費歐準確的分析並找出對策,就連今天清晨都是受益於費歐細心的記下了稀白草的使用方式,他們才能應付全員負傷的險境,順利回到營地。
「大叔你以前還在納帝夫是做什麼工作的啊?」費卡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也中斷了穆拉罕的思緒。
穆拉罕對此也是好奇的,看著費卡語帶輕鬆漫不經心地問道,伊希澤神色溫和的微笑著,也破除了穆拉罕擔憂提問過於試探會造成對方感到不快的疑慮。
「怎麼了嗎?」
「只是覺得你在面對那些曼特羅的野獸有些熟練過頭了。」
穆拉罕笑了笑搶在費卡之前說出了他的想法,費卡也點點頭發出同意的聲音,伊希澤先是瞪大雙眼露出訝異的神情,隨即爽朗的笑了出聲。
「我不過就是一個下城區小酒館的老闆罷了!」
「那你是怎麼做到能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表現得游刃有餘……」
穆拉罕原本還想繼續追問,但同時營帳的布門正好掀了開來,一大群人開始魚貫走入,他們身上的斗篷被雨淋濕,布簾被揭在上頭的期間水花不停濺入室內,足見外頭的雨勢比起穆拉罕等人進來前大上不少。
「之後再聊吧。」
伊希澤伸手拍了拍穆拉罕的背小聲說道,便起身朝著那群人的領頭方斯坦走去。
所有人都到齊了之後,他們搬了十六個木桶,在空曠的區域上一邊四個擺放成一個方形的開會空間,讓大家以小隊為組別各自在四個邊上坐定,游擊小隊坐在背對出入口的那側,左右兩邊分別是方斯坦與斯托雷昂帶領的主戰部隊,對面則是梅為首的醫療班。
穆拉罕環視了一圈,面對他們的梅小隊成員包括了小女孩語花,讓穆拉罕感到有些意外,與西弗里西對上視線時,西弗里西向他揮了揮手,最後一名是位面帶病容的瘦弱男子;斯托雷昂小隊對穆拉罕來說清一色都是生面孔,除了前不久穆拉罕才終於知道名字的壯漢斯托雷昂,剩餘三人分別是紮著馬尾眼神犀利的幹練女子、看上去比自己要年幼一些的稚氣男孩以及一名看起來有些膽怯的金髮寸頭男子。
穆拉罕認出方斯坦小隊中,有著及肩黑色中長髮的男子是早上他們回到營地時,負責在碎石路站崗的古洛夫,而穆拉罕對於另一名光頭、神色乖戾的男子並沒有太多的印象,但依稀記得他也是採集任務的其中一員,然而真正最令穆拉罕覺得驚訝的,反而是最後一名隊員。
高大的身形,凶狠且看起來帶著怒意的目光,正是前幾天在深夜偷襲營地角落裡單人帳的那個流氓大漢。
他坐在方斯坦旁邊的彆扭模樣讓穆拉罕不禁感到有些想笑,所以視線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大漢似乎也發現了穆拉罕的目光看了過來,遲疑了半晌似乎認出了他們三人,閃過了一個難堪的表情之後馬上將頭撇了開來。
「好,既然大家都到齊了,」方斯坦清了清喉嚨開口說道,「在正式開始作戰會議之前,雖然有些麻煩,我們還是依次向彼此簡單做個自我介紹吧。」
說到這,方斯坦稍稍緩了緩,看了眾人一眼才接續著說。
「我是方斯坦,我想各位應該都是知道我的,就不用多作介紹了。」
方斯坦簡短的說完後,看向一旁的彪形大漢,原本一直迴避著視線的大漢不情願的回過頭來正眼看向大夥,含糊地開了口。
「我叫阿洛根。」
「嗨,我是古洛夫。」古洛夫聽到大漢的話音剛落便接續著說,然後轉頭看向方斯坦小隊的最後一名成員,神色乖戾的男子似乎也明白對方的意思,很快地開了口。
「你們稱呼我薩珈就可以了。」
方斯坦滿意的點了點頭,看向梅小隊的方向。
「想必從昨晚開始頻繁的接觸後,各位對我應該都有一定的熟悉了,我是梅,在這次任務中負責替大家做傷口的應急處理。」梅帶著疲倦的笑容看著大夥,伸手寵溺的撫摸坐在木桶上緊捱著她的小女孩的頭,補充道,「這是我的孫女,語花。」
「我是西弗里西,同行的人會喊我西弗,如果你們不介意也可以這樣叫我。」
「我是沙加杜,還,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醫療班的剩下兩名成員也依序介紹了自己,穆拉罕本就與西弗里西有過接觸,這人總給他有些高深莫測的感覺,似乎並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麼簡單,而名叫沙加杜的瘦弱男子講起話來有些結結巴巴,或許是看起來病懨懨的樣子讓穆拉罕感到有些信不過。
「斯托雷昂。」
另一支主戰小隊也不拖泥帶水,繼續將熟悉彼此的流程進行下去,領頭的斯托雷昂率先開口,坐在他身旁的金髮寸頭男子接著。
「我叫做巴爾。」
剩下的女子與少年相互對視,交換了眼神,少年點了點頭轉向大夥,直視他們的注目。
「我是歐莫羅,這位是蘇艾,我們是昨天採集任務的搭檔。」
少年歐莫羅順道替身旁的女子做完了介紹,蘇艾向著其他成員們微微頷首,也算是打過了招呼。
也許是穆拉罕多想了,但他覺得兩人的互動不太像是因為遠征隊才認識的關係。
「那就剩下我們游擊小隊了,我是伊希澤。」
「費歐。」
「我叫費卡。」
「我是穆拉罕。」
由於相互介紹彼此的過程實在有些過於冗長,加上大家也就是儀式性的念過各自的名字,於是四人也就輪流報上名字後草草做了了結。
原本已經逐漸失去專注的隊員們,在方斯坦站起身來突如起來的拍手、響亮的鼓掌聲後,打起了精神。
「很好,不管怎麼說,大家如果能好好互相合作肯定是再好不過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方斯坦的身上,有些人似乎因為才剛從神遊中回來,導致眼神仍有些迷茫,方斯坦的視線掃過其他十五名遠征隊成員,一一做過了確認,點了點頭緩緩地開口。
「畢竟我們接下來即將面對的危險,恐怕要遠超大家常理的認知了。」
與前幾日不同,入夜之後的洛伊罕高原雨勢並沒有趨緩,平原上少了月光照明,想在這片漆黑裡視物除了需要時間的適應外,沒有保持全神貫注大概是辦不到的,但對於長年棲息於地底的生物,似乎算不上什麼難事。
圍繞著地底洞窟,七、八組由五頭霍哈倫組成的隊伍朝著不同方向來回巡視著,它們在黑暗的環境裡行動起來毫不費力。
但它們似乎也沒有隱密行動的打算,嘈雜的尖嘯、踏過泥濘時的聲響、鐵器敲打的噪音,鋪墊在淅瀝的雨聲背後,突兀的就如同在黑色夜幕裡恣意妄為的那些灰白色身影一般。
其中一組野獸靠近了平原與森林的交界,為首的霍哈倫伸長了脖子向著林子深處探頭探腦了一會兒,舉在空中的短刀左右擺弄著,回過身來對著其他野獸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叫喊,其他霍哈倫也跟著又跳又叫發出嘲弄般的聲響,嬉鬧了一番,它們便朝著洞窟原路回返。
還真是千鈞一髮,穆拉罕屏住呼吸試著讓自己恢復鎮定。
穆拉罕就藏身在森林邊界的其中一棵樹頂上,剛剛那頭霍哈倫就停在他的正下方,只要它稍稍揚起視線,雖有枝葉的遮掩,但也不難發現穆拉罕的位置。
在隻身勘查的狀況下被察覺,可不是簡單就能脫身的危機。
前一組霍哈倫對森林的興趣似乎不像剛剛靠近的那群野獸高,離林子還有好一段距離就掉頭返還,兩組接近森林的時間也隔上了許久,穆拉罕判斷再等下去也沒有太多意義,於是一邊觀察著那群背對著他逐漸遠去的灰白色身影,一邊小心翼翼地沿著樹幹上分歧而出的枝條爬下,當他雙腳落在堅固的地面時,回頭瞥了身後的平原一眼,便快步朝著林子的深處跑去。
穆拉罕往森林內部移動的過程,時不時觀察著身後,當他確定自己的位置已經遠離了邊界,這才緩下腳步調整自己的呼吸。
「框啷!」
當穆拉罕閉上雙眼側耳去仔細聆聽,在不斷重複著雨點打在枝葉上以及風穿梭過樹梢間聲響的環境之中,一個水珠滴落在空容器裡的清脆音色脫穎而出,穆拉罕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動身前往。
又在森林裡摸黑前進了半晌,穆拉罕來到了聲音源頭的附近,很快的他也不再需要依靠聲音來辨別方向,遠處細微的火光明確的標示了他的目的地,隨著穆拉罕逐漸靠近,他終於進到了明亮的環境,也能更清晰的觀察四周的環境了。
圍繞著一片水池,那是在樹木密集生長的林子裡少見的空曠區塊,沒有樹蔭的遮蔽,雨水打在池面上泛起陣陣的漣漪。
四張單人帳依傍在池邊架設,掛在其中一頂單人帳上的火石燈正是光線的來源,費歐費卡兩兄弟與伊希澤坐在池塘邊低聲交談著,穆拉罕走向空地邊緣,在其中一棵樹木上找到了一個掛在樹幹上的鐵製長形容器,那便是引導他回到此處的聲音源頭。
「框啷!」
當雨水順著枝幹滑下,滴入依附著樹木的容器中時,便會發出「框啷」聲響,幫助他們在黑暗中不依靠火石燈就能找到回來的方向,斜面構造的底部並在低處有著讓水流出的開口,可以避免因為積水而失去作用。
「我回來了。」
穆拉罕取下鐵製容器,從樹林裡走出,水池邊的三人同時抬起頭來看向他,伊希澤笑了笑對他招手,讓穆拉罕在他身旁的石頭上坐下。
「如何?」伊希澤遞了一塊布包和一壺皮囊過來,穆拉罕欣然接過。
「差不多,跟剛剛費歐或費卡回來時提過的相去無幾。」穆拉罕在伊希澤身旁坐下,先是吞了一大口清水才開口說道。
「你也沒有看到老爺子提到的那個『曼瑪瑟』嗎?」費卡一邊吃著乾麵包口齒不清的問道。
穆拉罕面色有些失落的搖搖頭,打開布包咬下一塊麵包在口中嚼著。
「不用感到失望,」伊希澤拍了拍穆拉罕的背,開口說道,「如果曼瑪瑟隨意在外頭出沒我們才應該擔心,這代表它們現在的警戒程度還不算太高,是好消息。」
「那些在外面徘徊的霍哈倫就是它們全部的戰力了嗎?」
「不好說,但別太樂觀看待比較保險。」伊希澤回應了費歐的疑問,穆拉罕聽完,與兩兄弟交換了眼神,露出擔憂的神情。
「你們其實可以放輕鬆一點。」
伊希澤似乎注意到了穆拉罕的表情,對他們三人微微笑著,費卡與穆拉罕相視面露疑惑,費歐也不太理解的望向伊希澤。
「方斯坦是打算讓大夥休養到明天,接近中午再出發至森林來紮營,勘查過平原上的狀況後才會決定發動突襲的時間點,我因為有想要確認的事情才提前行動,基於我們已經組成小隊的緣故,我也不好單獨離開,害你們必須跟著我沒能好好休息。」
三人互看了一眼,穆拉罕搖了搖頭表示沒事,於是伊希澤繼續說道。
「既然你們已經大致了解過狀況了,接下來就別想太多好好休息,等待明天跟其他三支小隊會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