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與家與海的彼方_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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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Willem Pieneman,De zelfopoffering van predikant Hambroeck op Formosa, 1662

l Chapter 3:國姓與亨布魯克與揆一

「我很清楚,我說這些話是在宣判我自己的死刑,但我絕對不會因為害怕而忘記我對上帝與公司的義務。」──劇本《福爾摩沙圍城悲劇》裡的安托紐思‧亨布魯克牧師。
  國姓似乎看見了未來。
  他看見紅髮的魁梧男人與亨布魯克牧師,兩人都是神情悲憤地激動吶喊,卻未有一聲言語傳進自己的耳朵,彷彿自己是已經與這個世界無關的幽魂。那個樣子,看來紅毛是打算奮戰到底了呢。
  還有,明明現在可以與那廣大土地暫別,回到會令自己想起出生地與童年時光的海島,為何還是無法在此處找到踏實感?又看見父親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床鋪走去,四肢已瘦得剩皮包骨,營養不良的關係吧。甚至又把助行器放在旁邊不用了。我想掌握的未來,才不是那個樣子,以大海鋪墊而成的廣大未來。
  但眼前所見死亡、衰敗、腐朽與鮮血誰想要這種東西……
  伸手向旁邊一抓,原本安睡的赤裸胴體瞬間緊繃,微微顫抖著。
  國姓將女人拉至身下,金髮伴隨著哭叫聲在床鋪上起舞。現在能掌握的也就這種東西了吧,對眼前肉體的主宰與蹂躪。
  女人的哀號讓國姓想起那兩個被他下令釘上十字架的紅毛。痛徹心肺的尖叫是使自己忘記失敗現實的良方,只不過當時亨布魯克的安撫與祈禱著實掃興,彷彿在提醒我迄今為「成功」做過多少可怕的事……
  他有辦法勸降揆一嗎?要是再打下去,缺糧、季風風向、援軍、貿易等等等等,所有事情都會受影響。時間拖越長,就會有更多需要控制的變因出現。
  但是……
  我究竟是期待亨布魯克能帶著揆一答應投降的訊息回來,還是希望讓戰火繼續焚燒?是後者吧,遍地枯骨才是成功的符號。
  「那麼,不論是對你,亦或是對我來說,我們都得到內心渴求的『成功』了。」
  牧師在國姓耳邊低語。
  「俘虜在你手下大多絕無生機,我力勸揆一長官和守城士兵萬萬不可向大盜國姓投降,靜待援軍馳援;您也因此找到藉口獲得如願以償的殺戮。算得上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所謂『對上帝與對東印度公司的義務』……你到現在還能對上帝信仰不渝嗎?」
  「重點不在上帝是否真正存在,而是讓自己的心有個大致方向……藩主你的方向又在哪裡呢?神州故土、汪洋大海,你現在能掌握的未來位於何方?」
  國姓不耐煩卻只能揮出一個無力的巴掌。
  身上多處負傷的揆一,一臉困惑地看向國姓,手裡握著城堡的鑰匙,不知國姓內心當下所想。
  「……原來真有神蹟顯靈這種事嗎……」國姓內心不禁苦笑,同時伸手接過揆一手中鑰匙。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旗幟在空中飄揚,擊鼓聲應和著旗幟的飄揚聲,荷蘭殘軍隊列整齊地踏上離開福爾摩沙的船艦。
  「藩主贏下了戰事,我卻未能從藩主身上感受到凱旋之意。」
  揆一不是沒聽過「大盜國姓」的惡名,但潛伏在血液裡的不甘心,持續推動著自己在言語上、在精神上能保持一城。或許下一秒,國姓那名震天下的拔刀術便會向自己的頭顱飛來。
  「勝利不過帶領本藩前往下一個戰場,如今本藩已不再相信戰場能導向江山與浪花……條約記下了『需忘記彼此之間一切仇恨』。但實際上,『恨』究竟是何感覺,本藩已遺忘許久了。」
  大船已遠,在甲板上的揆一眼中,曾經明媚的福爾摩沙成了鬼島,不只是因為戰火之後的硝煙,也不是九個月激戰後所留下的鮮血與屍體。
  此島現在是鬼王的王座──心死之人,唯有以鬼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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