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手血〉- 1

01

天使是神聖的，

天使是潔白的，

天使是溫柔的。

──以上皆非。

在朱櫻眼裡，天使是非常、非常無聊的。

天國太大，天使太多，階級流動為零，上級命令不得違抗。除了履行「Sir」的任務，天使就是長翅膀的殭屍，無聊至極。

所以天使的興趣是處刑。

揮著正義的旗幟處刑他人，觀看處刑現場，像禽獸一樣歡呼、喝采……

朱櫻痛恨這些天使，對這樣的天國感到噁心。

因為無聊，所以愚蠢；

因為愚蠢，所以殘忍。

但朱櫻和他們不一樣。

他溫柔、慈悲、美麗、神聖；

所以，他犯了最嚴重的大罪。

朱櫻的名字，是天國史上最恐怖、淒厲，至今仍令所有天使毛骨悚然的詛咒。

「羽手血」

關於天國、關於地獄；

關於翅膀的，真實故事。

◇◆ ◆◇

「上次抓到的惡魔，處刑令下來了。」

「不意外，全部斬首。」

天國的聖水清澈、乾淨，能洗淨所有污穢，是天使的生命之水。此刻的貞節站在樓梯，看著朱櫻坐在岸邊，白到反光的雙腳泡在水裡。

天國很美，金色的陽光穿透雲間，白色的羽毛飄落在空氣中。大地一片生機，花草樹木點綴，潔淨的聖水將陸地分割成一座座島，島與島間的距離不遠，有建築、有石像，也有噴泉。

這裡是朱櫻的「Land（地）」。

他是尊貴的熾天使，擁有自己的Land。

「你還好嗎？」

貞節看著朱櫻，「抱歉，我不該跟你說這件事。」

「沒關係，我早就知道了。」朱櫻向貞節道謝：「謝謝你告訴我。」

「……。」

貞節走下樓梯、坐到朱櫻旁邊，腳也一起泡到水裡，看著朱櫻的側臉。

「你果然在哭。」

貞節嘆氣，用見怪不怪的語氣問：「有必要嗎？對方是惡魔。」

「……惡魔做錯什麼？」朱櫻反問。

「『惡魔以天使為食。』」貞節強調：「那些惡魔，靠著吃我們的同伴，活到現在。」

「他們只是想活下去……」

朱櫻的哭，是安安靜靜地哭，眼淚安安靜靜地掉，聲音沒有哽咽、鼻子沒有變紅，只是眼淚流下來、滴在衣服上。

「朱櫻，如果我們不反抗、不殺戮，只有被吃的份。我們也是為了活下去。」

當了上百年的搭檔，貞節早就習慣朱櫻哭。慈悲氾濫、憐憫敵人，連蟲子都捨不得殺；因此，朱櫻的翅膀比誰都美。

翅膀反應主人的修為、個性。朱櫻的翅膀正如其名，是漂亮的六翼，羽毛是淡淡的粉紅，搭配他的金色長髮、潔白纖細的身材，完全符合人類對天使的印象──潔白、神聖、美麗。

貞節和朱櫻都是尊貴的熾天使，是跟天國一同誕生的古老存在。貞節的修為不比朱櫻差，但……因為搭檔太顯眼，貞節常常被大家遺忘，幸好，他本人並不在意。

「『惡魔以天使為食』，這是自然法則，我沒有不接受。」

朱櫻的眼睛一直閉著。他沒有瞎，只是不張開。以他的修為，不需要視力也能生活。

「我不認同Sir，他的手段太殘忍；也不認同其他天使，將他的殘忍視為理所當然。」朱櫻又哭了，「貞節，我是不是很奇怪？」

「天國和地獄、天使和惡魔、聖主和魔王……雖然互為極端，但兩邊的本質一樣，都是為了生存互相殘殺，沒有所謂善惡。」貞節告訴朱櫻：「我不覺得你奇怪，你只是沒看清這點。Sir的手段在你眼裡或許是『惡』，但為了生存，他確實是對的，我們只能服從。」

「……。」

「時間不早，我要出任務了。」

貞節的腳離開聖水。他一起身，整套銀色的裝甲就出現在身上，手裡也多了一把長劍。

「我要去執行你所謂的『殘忍』。」貞節半開玩笑，問：「你也覺得我愚蠢嗎？朱櫻。」

「不。」

朱櫻回頭，淺淺一笑。

「自從你切斷自己的左腕、餵了那隻瀕死的惡魔，我就不覺得你蠢。」

「我只是做自己能做的事。」

說完，貞節張開他的六翼、飛到高空，消失在陽光和雲之中。朱櫻的腳也離開聖水，赤腳踩在土地上，慢慢走回他的神殿。

「自己能做的……事。」

推開神殿的大門，陽光穿透屋頂的玻璃窗，朱櫻自己的大理石雕像聳立在那兒。他跪在自己的神像面前，雙手交握，低頭禱告：

貞節說，做自己能做的事，但朱櫻沒有他強壯。貞節能在前線幫助受困的生靈，瘦弱的他只能跪在這，祈禱、祈禱、再祈禱。

數百年了，世界沒有如他所願、變成他希望的模樣，他還是只能祈禱、祈禱……

如此虔誠，如此誠心。

就連，那雙不屬於天國的綠色眼睛正盯著自己，朱櫻都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