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vid-19 之前,清晨六點從紐西蘭尼爾森搭機出發,晚上六點可抵達台灣,兩地的距離只是一天;但Covid-19,讓我的旅途變得超乎所能忍受的遙遠。
2022年五月三日抵台後,住在親人寬闊美麗的獨棟樓房,夜裡,我都夢見自己忙著收拾行李,準備要回台北的家。因為我離家已兩年八個月,終於回到台灣了,還得足不出戶地再等待十天。
在劫難逃Covid-19
我認為我返台旅程應該從四月八日開始。
依當時台灣政府防疫規定,登機前48小時必須做PCR,確認陰性,才能搭機。這對即將返台的人是何等的煎熬,恐非外人所知。三﹑四月間,人口約五百萬的紐西蘭每日都有兩三萬人確診,認識的人中紛紛染疫。「我一定要回台灣,我必須遠離感染源,」因此我決定四月八日下午我要自我隔離,那天也將是我離境前最後一堂英文課。
四月八日,英文老師Dave建議去Tahunanui Beach 上課,然後去Caf’e 喝咖啡聊天。四月是紐西蘭的秋天,坐在沙灘上,寒風陣拂;在Caf’e時,拜Covid-19之賜,無人敢進入店內享用。
下午兩點,鄰居Lindsay來短暫談話。紐西蘭人多不戴口罩,我與他也如此,也深信Lindsay妻子Katherine的話﹕「女兒﹑女婿一家因疫情不得返回澳洲,故與他們同住,女婿擔任潛水至深海維修油管或設施的工作,若得Covid-19必被解雇。他們非常謹慎。」且他們早退休了,Lindsay只遛狗或跟同好去釣魚,Katherine只去超市購物。
當天晚上,睡夢中我感覺喉嚨非常痛,起床後發現自己竟然沙啞。昔日教書時若感冒,最脆弱的聲帶,總是病毒最喜歡攻擊的對象,但退休來紐西蘭六年,我不曾如此。我心知不妙,但我寧可自欺「昨日我受寒感冒了。」然而Katherine發簡訊告訴我,她跟Lindsay確診了;昨日下午來我家見Lindsay的George也是。我怎能倖免?
我採自家的檸檬,擠檸檬汁,加溫開水猛喝,上午﹑下午都去杳無人跡的草場慢跑,兩三日後喉嚨不痛了, 喉嚨癢了幾日後,快篩陰性。
難道Lindsay故意阻撓我返台嗎?他和所有Kiwi朋友都為我返台的安危擔憂,他們認為中共即將攻打台灣,一如蘇聯入侵烏克蘭。我埋怨Lindsay﹑自責與擔心PCR陽性無法搭機返台,甚於身體的不適。更感覺病毒無所不在,隨時隨地都可能被傳染,不知自己能否平安回台灣 ?
PCR檢測﹑入境檢疫申報
五月一日,到尼爾森醫院旁急診室做PCR,我告知台灣政府規定在登機前48小時做PCR。接待處確認我的登機時間。
我天真地以為24小時後應該可以得知檢驗結果,確認自己是陰性,然後啟程。
豈知五月二日下午仍沒有收到檢驗結果,打電話去問,竟說採檢後48小時內才會告知結果。我說登機前48小時做PCR,接待處認為我要在48小時內得知結果。
我驚惶地奔向Katherine家,跟他們討論﹕「萬一PCR陽性怎麼辦?我是否該取消航班?」Katherine冷靜地說﹕「不用擔心,你不會有問題的。」
返台前48小時要上網填寫入境檢疫申報,到達台灣桃園機場要上網收簡訊,填寫資料,完成入境手續,這是Covid-19後新規定。
離台已近三年,我台灣手機sim卡早過期了,如何能上網收簡訊呢?在機場買sim卡必須用現金,且須費時排隊。我兒分享給我許多人的搭機返台經驗與建議,且發想有創意的解決辦法。
台灣政府建議在機場等待時,填寫入境檢疫申報,我想在家使用電腦較為方便。填寫時,感覺系統不穩定,填寫的資料消失或改變,必須反覆修正,繁亂時,好鄰居Murray and Ruth夫妻又傳簡訊來「干擾」:他們邀我去喝午茶話別。以前搭機返台是悠閒從容的,此時我卻心慌忙亂,又盛情難卻。無奈地放下正填寫的頁面,依約前去。於是擔憂我PCR的人又多了一對。
備妥PCR採檢收據與詢問電話,定時一早四點起床後,懷著疑慮不安上床。
奧克蘭國際機場荒涼,機艙管理如常
清晨五點,我拎著行李走向玄關時,就看見Lindsay的車停在車庫前車道了。當我進入Nelson 機場,國內班機已相當繁忙,不少旅客戴著口罩,儘量與人保持距離。Check-in時,只要求我出示疫苗施打證明以及入境檢疫申報,並未要求PCR陰性證明。我想因為從尼爾森到奧克蘭是國內班機,不須PCR吧。臨去時,服務人員卻又說,「因為疫情,你無須在奧克蘭再Check-in」。「喔,奧克蘭機場登機時,他們會檢查我的PCR吧。」我想。
到達奧克蘭國際機場,才八點多。機場內外空曠荒涼,昔日我Check-in的地方空無一人,我走向外面,看到寥寥幾位旅客坐在凳子上吃早餐或滑手機,我用機場網路收信,仍未見PCR檢驗報告,於是我打電話詢問,他表示將立即寄檢驗結果給我。看到檢驗結果陰性,連日來的憂慮剎那間煙消雲散。
再度走進機場,通向海關。只見機場內免稅商店大多關閉,或陳列販賣物品,或只標示品牌,店內空無一物,訴說著航空旅遊相關業者遭受的打擊。等待登機時,返台的旅客們各自一方,保持無言的距離,只有幾個天真的孩童仍在玩追逐的遊戲。
上午11:15起飛。
拿著登機卡登機,服務人員仍無要求出示PCR。我納悶著難道到台灣才需檢查嗎?機上乘客爆滿,並無所謂維持安全距離,只是大家都戴著口罩,空服人員也幾度分發口罩讓旅客更換。
除了用餐與飲水,旅客都戴著口罩之外,一切與昔日相同。旅客或睡或看電影﹑聽音樂排遣漫長的11半小時。鄰座的女士跟我敘述她的人生故事,從求學﹑職業生涯到婚姻等,也是排遣吧。我不知道為什麼新認識的人喜歡對我傾訴個人私事,因為人需要傾吐,而萍水相逢後永不再見的陌生人是最安全的對象吧。我們彼此留下在紐西蘭的聯繫方式,但我相信我們不會再聯絡,因為連老朋友我們都可能疏於聯繫,何況只有一面之緣的新知呢?
旅途中,我不斷地複習抵達後的程序,彷彿我是第一次搭飛機。
入境台灣,通過層層關卡
約6:40p.m.抵達了。
旅客們急躁地拿取自己的行李,巴不得趕緊離開這個密閉的空間。也許因為旅客稀少,走在桃園機場內,感覺如入無人之境般空曠,路途悠長。
我聰明的兒子把我將在台灣使用的sim 卡先寄給提供隔離住處的親人芳伃,在入境檢疫申報時我填寫那號碼。飛機抵達時,她把那sim 卡裝置在自己的手機,收到檢疫單位寄出的簡訊後轉寄給我;我使用機場的網路收簡訊,就可填寫個人資料了。所以當其他人因無台灣的sim 卡前去排隊購買﹑裝置時,我已經填寫完畢,拿取分發的兩支快篩劑,完成檢疫申請過程了。但這不意味著我可以很快地離開機場。
走向海關的路程,路途遙遠,前後不見其他旅客,以至於我甚至錯過了,只得折回確認,快速通關。
接著提領行李。
選轉盤上告示說明因為必須為行李消毒,所以請耐心等候。行李帶上轉動著許多行李,但無一是我的。大概是我來得太早了。行李多得阻塞了,因為他們的主人仍然無法來到。機場服務人員或者把行李拎下來排排站,或者牽著狗到處嗅聞可疑行李。早到的人等到只好坐在自己的隨身行李箱上。播音不斷重複提醒帶違禁品的罰則。感覺似乎等到地老天荒。終於可以推著行李,隨著指標,走到機場外去採檢唾液。繳回唾液後,走向防疫計程車處等待搭車,服務人員又來噴灑消毒,隊伍排得甚長,又是等待。「能平安回到台灣已經不容易了,拿出耐心吧」。我勉勵自己。
將近晚上十一點,我才到達親人台中住處,開始為期十日的隔離。
隔離十日﹐方得返家
隔離是我前所未有的經驗。
一早起來,我繞著一樓客廳﹑餐廳﹑廚房快走,當作我往常的快走或慢跑,對面鄰居院子高大的雞蛋花樹綻放潔白帶鵝黃色彩的花朵﹑不斷從眼前掠過散步的人影是我的風景;下雨時,雨打在車庫玻璃屋頂上,敲擊出汪汪水花,增添音色。為每層樓窗戶﹑室內的植物澆水,在三樓陽台洗衣﹑澆花時,是唯一置身戶外氛圍的處所;對面人家一樓男士正掃著落花,仰頭問我來自何方?那是除了親人之外,僅有的人我接觸。
每日上午十點指揮中心定時簡訊問候外,時間在展讀書籍中緩慢且安靜地流逝。
無法踏出房門的監禁感,讓我有在深夜無人時偷溜出去的渴望。理智壓抑了它。我告訴自己能在此隔離,應是得之不易的恩典了。
但每個夜裡,我都夢見整理行李回家。
在解隔離五月14日清晨六點,大雨滂沱中,我搭計程車衝向高鐵。回家。
我甚至沒有留下來跟親人相聚。
因為旅途漫長得令人不想再延遲一分一秒。
也顧慮他們或者害怕Covid-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