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幾個畫面,始終在我眼前若隱若現,說是夢吧,心底的觸動卻又如此的真實,說是回憶,卻又總在我欲將之捕捉的那個瞬間煙消雲散。偶而閑散的時候,我會忍不住一次次地回想那不知是夢抑是回憶的碎片,試圖在每次回到現實前挽留下一點細節,拼湊出始末,零零散散也算是硬生生被我湊出了一個大概:有個男孩遞給了我一個透明的寶特瓶,寶特瓶上鑿了好幾個洞,裡面隻肥大醜陋的蟲子在緩緩爬行,頗似蒼蠅,突然它變成一盞燈,一盞會飛的燈,一閃一閃,在狹窄的塑膠瓶裡流竄。翌日,又只剩下一隻蟲子,不過這次,他不再爬行了。我記得我當時大約五、六歲的年紀,而他比我大些,具體大多少歲,恕年幼的我還不懂得判斷,只記得他是一位穿著短袖短褲、乾乾瘦瘦的大哥哥。我還記得一旁的木頭桌子有著好看的年輪紋路,白紗蚊帳被風撩了撩,記得潑墨的天幕,及膝的綠草和漫天的流螢。可惜我記不清他的臉,不知他是否帶著笑。但我覺得沒有一隻螢火蟲,有他燦爛。
除開那次,我再沒看見過活生生的螢火蟲。都市長大的女孩,是很難見到公園的鴿子、麻雀,或惱人的蟑螂、蒼蠅、蚊子以外的野生生物的。地球在轉,時間在走,記憶漸漸淡去,我也沒能想起更多,只剩下對螢火蟲懵懂的憧憬和嚮往。都說蜉蝣的生命短暫,朝生暮死,可螢火蟲的一生也不過數天,當人們讚嘆著他綻放光華的美景,卻是他生命最後的落幕曲。如此想來壯烈中大概會多一絲淒美,然而小小的螢火蟲不惜燃燒自我,為的本就不是世人的稱許或感嘆,而是牠一生的使命。倘若都市少一點塵灰,或許能替明亮的小生命留下一席之地。
四年前久違的回了一趟外婆家,我翻出了一張很陌生的老照片,照片裡我只認的出有一個是小時候的我,另外兩個男孩卻不知道是誰,媽媽指著其中一位男孩說:「他那時候還捉了一隻螢火蟲給妳呢!」我的心驚喜的颤了一下,驚的是其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喜的是那片刻美好不只是我一個人臆想出來的夢境。原來他就是常來外婆家作客的遠房親戚。猶記有一次,在路上有輛轎車朝我們一行人橫衝直撞的闖過來,周圍的人都在忙著閃避和照看身邊的人,唯有他顧及了我,他骨感的雙手傳遞出扎實而堅定的力道,他是一個極具溫度的人。印象中他總是開朗地笑著、鬧著,好似世間沒有任何東西足以磨滅他的笑容,我曾問他:「為什麼你總是笑嘻嘻的?好像都沒有煩心事似的。」他回答我:「不開心的事跟別人說有什麼用呢?自己知道就好。」我才知道,世上有另一種活法:無謂承擔,笑對人生。他像那螢火蟲,給人最美的風景、最暖的光,給自己無悔的奔赴。溫暖的人總能讓人也感染到陽光的氣息,和他相處的日子,擁有最純粹的快樂,可惜花有花期,人有歸期,終有道別的一天。伸直手臂揮動的身影被清晨的濃霧逐漸吞噬,我們漸行漸遠。
人生中遇到的很多人或許都只能相伴一段路程,但人與人之間的回憶可以給予一輩子的陪伴,即便隨著日月輪替遺忘掉許多細節,餘溫仍存。就像電影裡火車窗外的風景不斷朝後褪去,消失,有些風景甚至都沒有留神去欣賞,但當下心跳的節奏,身體裡每一個細胞都記著。大哥哥永遠如螢火蟲般熾熱且燦爛著,使我在往後遇到瓶頸時心仍敞亮,在獨自一人時不覺孤寂。漫天流螢不一定是我此生得見最美的風景,但這一道風景已消失在眼前,烙印在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