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同伴
從此懸空的,是相鄰的座位。至從俊傑走了之後,文斯當初入學時渴求的風平浪靜終於得到應許,再沒有人因為遲到而問自己借功課,再沒有人因為沉悶而不斷聊自己說話,再沒有人因自己在課堂上睡得桌面一片濕而遞上紙巾……一個人看著沉悶的黑板,不斷在模擬試卷上寫著無營養的字詞,重覆聽著老師桌上的計時器發出令人煩厭的響鬧,像是被囚者不斷被勞役,消磨人生多餘的時間。
成年人總是說青春多麼美好,多麼浪漫。原來欠缺一人,所有事情都變得不再一樣。儘管俊傑走了以後,阿光和奈美再沒有欺凌自己,儘管每天放學以後,還有時間跟田徑隊一起訓練,還有權師兄的接送。但只要一看到空洞的座位,內心卻像找不到最後的一塊拼圖,失落和傷心,無從言語。
她偶爾也想給他一個短訊,說一下課堂上老師的說話有多麼不濟、誰和誰做出的古怪事多麼滑稽,在田徑隊上訓練又破了個人成績,又或某條數學題真得有夠難,英文課要寫的作文有多深奧……很想跟他分享此時此刻,可是此刻的他,也許還在睡覺、還在挑燈夜讀、還在跟新相識的朋友鄰居在喝得爛醉……他在那邊的世界,和自己的世界,永遠有一道關於時間的距離,無論如何把悲哀或歡樂化成文字在手機上傳送,他得到的都不過只是一堆虛擬、無法理解和投入的迷茫。
因此,文斯每次在課堂上偷偷的拿出電話時,還沒有在輸入欄寫下半句符號,還是把手機收回了。特別是在這天,最後一天留在學校的大日子。文斯沒有跟隨別的同學那樣三五成群的在某個角落拍照留念,只是獨個兒在學校四處遊蕩,看著雨天操場那天他為自己出頭,看著醫療室如何把他推開,看著禮堂門前那個擺姿態的自己還歷歷在目,音樂室的那首未完的樂曲,從此無疾而終。
最終她停留在女更衣室對面的健身室,襯著無人,偷偷的開了燈,隨意的坐在拉背機下,看著面前鏡子中的自己,才察覺自己當初的許願,終於實現了。當初渴望的風平浪靜、孤身一人的渡過這年的學期,快快的把公開試考畢,繼續返去拳館做助教,或者將來會跟一個平庸的男人一起,留在家中相夫教子,或者受不了自己版壓制或受不了對方的性格,還是離婚作結尾,帶著孩子又重新在社會工作,就像如今大部分的女性寫照,然後這樣渡過一生。
即使她知道自己是和眾人是與別不同,但在這大世界下,不得不融入、模仿他們的生活,以換取生存、不被譴責的權利。愈想愈遠,但青春,就是不得不去想如何成為大人,成為一個怎樣的大人。
「原來你在這裡。」此時Ian 從門口走過來,把文斯從腦海無盡的思考拉回現實。
「怎麼你來了﹖」文斯冷冷的問。
「都不知有什麼值得記念的事,倒不如留在自己喜歡的地方渡過最後的時光!」Ian 大字型的躺在瑜伽蓆上,看著天花的喉管。
「你在這裡讀了六年書,真的沒有留戀的事嗎﹖」文斯好奇的問。
「有。」Ian 坐了起來﹕「田徑隊。每個都是我跟楊Sir 精挑來的。你,也是。」
文斯只是冷笑一聲﹕「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會挑我。」
「你不是已經用了成績證明了﹖」
「幸運而已。」
「你的幸運又豈止如此﹖」Ian 站了起來,把文斯把出了健身室,文斯不明所以,喝好跟他到了雨天操場。
「斯姐姐!」一眾田徑隊的低年級女生們蜂擁而上,嚇了文斯一跳。
「你們怎麼都來了﹖」文斯好奇的問。
「我們都知你和隊長都畢業要走了,不捨得嘛,專程回來跟你們合照的!」
「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Ian 在文斯耳邊輕輕說著。
「好了,是不是要大合照﹖襯太陽未落山,我們快點出去籃球場吧!」Ian 拍了拍手,懷著大將之風,率領一眾學弟學妹走出戶外。
文斯內心泛起了點點漣漪,眼眶凝淚。
是啊,原來自己並不是一個人。
原來當初的選擇,以為是一個憤怒、出於報復、錯誤的決定,卻成就了今天、此際的同伴。
我們從未都不會知道,每一次決定是正確,還是錯誤,只有時間擁有答案。
只有不斷經歷,經歷孤寂、經歷傷痛、經歷別離,經歷不願意面對的事,才會找到暫時的答案。
而關於過去的人和事,就把它們留在名為「記憶」的空間維度,繼續相濡以抹。
20.2 娑婆
其實這個世界沒有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只是看你如何運用這一年十二個月又三十日,二十四小時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把自己放在工作與繁忙間,自然遺忘時間,當發現時間的存在時,已經超越了本身猜度的時間。
俊傑雙手再次捧著那杯在連鎖咖啡店的聖誕特飲,想不到即使是別的國家、別的風味,依舊難喝得讓人感到窒息。想不到已經在這個地方已經接近一年,恍惚一切還如昨日的記憶,如何拿著薑餅人Latte 在沒有生氣的燈飾下獨個兒彳亍而行,如何想念著某君。如今在這充滿聖誕氣氛的島國小鎮上,以為展開了新一篇章,所有事情在轉在變,原來只是時間、人物和地點改變,還有味道改變,但原來一切以結果來看,都是沒有分別,內心一樣的孤寂,咖啡一樣的難喝。
一切都沒有什麼分別,眼前這個在聖誕市集中牽著自己在人群穿梭的女生,她叫Mika, Jessica, Isabella 還是Emma, 又或者她的名字根本不是以A 字作結尾,其實都沒有分別,也沒有什麼所謂。她們每個都是一樣,一直在計較,一直在盤算,一旦發現未來終將沒有在自己身上渴望的欲望和利益的機率,哪怕只不過是1%,都會自動離開。
幾多人在身邊來來回回擦肩而過,在以前未轉校、未認識文斯之前,早已經習慣了、看透了。反正一個人在這裡很悶納,反正該在場的人自己親手推開,如今就當多個人陪伴自己罷了。看著眼前這個女生,反正大家都不過是在這嚴冬下互相取暖而已,她終有天離開自己,又還是自己受不了甜厭而離開,就像手上的咖啡,還沒喝畢早已丟掉。
「聖誕節喝香料酒才有氣氛!」Gloria 牽著俊傑的手,跑到其中一檔攤,買了一杯平宜的香料酒。Gloria 呷了幾口,又遞給了俊傑,俊傑接過手上的熱酒,呷了幾口,卻皺起了眉頭,大叫﹕「好奇怪的味道!」
Gloria 看著他臉容扭曲,卻瘋狂大笑了起來。
俊傑想起了某個人,也曾經為著自己的表情,笑得人仰馬翻。
「只是這間店做得難喝而已,不過主要還是傳統氣氛嘛!」Gloria一手接回香料酒,一手又拉著俊傑的手跑到另一檔攤﹕「你看!這些軟糖令我想起了以前的中學時光呢!」
「你喜歡的話,我買給你﹖」俊傑指著一堆又一堆的「糖果山」說。
「不了,你都不喜歡甜食。」Gloria 依偎著俊傑的手臂說。俊傑很驚訝,她不像別的女生,總是要人遷就,記得她的屬性,若果忘了便會大發雷霆,毫不留情地責怪一頓。Gloria 這個女生很特別,她反倒記住了自己的習性,對自己事事遷就。
他頓時想起了她,她對自己的遷就,保護自己的軟弱。說實話,過來這邊都已經一年了,經過初時的不適應期,忙著處理生活的事宜,已經再沒有時間掛念她,甚至與她聯絡。其實也沒有什麼該說和不該說的事,難道要跟她說說什麼時候認識了新女友,又什麼時候分了手。說不定她在遙遠的那邊活得比自己安好和快樂,於是她也沒有主動跟自己聯絡,連她的社交平台帳戶再沒有更新,也沒有為自己發佈的生活照留言半句,恍惚沒有存在過。於是當俊傑再次想起文斯時,再也沒有不捨、心痛、後悔等等的感覺,只有她最後的殘影偶然在腦海飄過。
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放下」。
只是現在看到Gloria, 和她的性格,有點相像。
「但你也該餓了,前面有間買酥餅的,要試一下嗎﹖」俊傑指指前面那檔攤說。Gloria 點點頭,這回是俊傑把她帶到檔攤前,一起笑著商量要吃那款蛋糕與酥餅。
「看你都吃得滿嘴都是朱古力碎。」Gloria 對吃著布朗尼的俊傑捧腹大笑。
「你也不是一樣嗎﹖」Gloria 咬了一口英式鬆餅,餅碎沾在嘴角上,俊傑同樣嘲笑著。
「你要不要試一口﹖」Gloria 把英式鬆餅遞給了俊傑,俊傑卻推開了鬆餅,直接吻在Gloria 的唇上。
「真的不錯。」俊傑裝作若無其事。
「討厭!」Gloria 的臉都通紅了,輕輕拍打俊傑的胸口,又抹了一抹嘴唇﹕「平日總是木訥,想不到你原來這麼壞!」
「怎麼啦﹖不喜歡布朗尼味道﹖」俊傑笑笑的說。
「喜……歡……」Gloria 低頭靦腆的說。
「喜歡就行了。」俊傑抱著她的腰,吻在她的額上。
「都不知道你用這招數來騙過幾多女生……」Gloria 鬆開了俊傑,扮了個鬼臉。
俊傑看著眼前這個女生,她有種說不出的與別不同,是因為大家的身份都是孤身一人來到異地才特別投契﹖還是她讓自己想起了某人﹖還是都不過是這種節日和氣氛讓人容易沉醉﹖但人生已經錯過了很多,還要去思考答案才學習「愛」嗎﹖
在這紛亂動盪的世界,說什麼珍惜,倒不如回應心底的慾望。在酒店房間的俊傑和Gloria 互相擁吻、相依、糾纏。管她醒來又會否離開自己,管她纏綿過後以利刃傷害自己,這一刻,穿透時間的界限,永遠只有現在,無用蹉跎,想愛就愛,要恨便恨。
反正沒有誰不執著貪嘖癡,活在紫醉金迷的娑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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